《贵妃起居注》 选秀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选秀 徐循会入选后宫,实在出于偶然。 徐家家境小康,在选秀的风声传出来时,是有些慌乱的。徐先生特别把徐循和妹妹送到乡下姥姥家里躲避,让风声过了再回来——这些年选秀次数多了,人都有了经验。不论是选宫女还是选宫妃,都不会到汤山那一带的山坳坳里去,那里远而穷,好苗子不多,去了也是白费功夫。倒是徐家一家就在天子脚下居住,进进出出的,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拉进秀女队里去? 要是选进去了,不论是选作宫妃还是宫女,要再见到父母家人可就难了,运气差一点,三五个月就被一张草席抬出来的,那也不在少数,有的兵士好心些,还把尸首给你拉回来,遇着兵大爷有了什么烦心事,乱葬岗上一丢,家里人根本都还不知道呢,这宫女呀,就变作冤死鬼了。 这么些年下来,除了自忖家中女儿姿色过人,因此生出些痴心妄想的人家以外,但凡和徐家一样疼爱女儿的,真是一听见选秀,便闻之色变,忙不迭将女儿密密实实收藏起来。徐循从六七岁开始,已经躲了两次选秀了,头一回纯属凑热闹,第二回有点当真,这一回家里人是最担心的:她生得不错,家里世代耕读,老爹又是个塾师。也很符合宗人府对秀女的要求——寒门小户、世代清白、才德兼备,上回徐循去了乡下,徐家人被宫里派出来的太监大人他干儿子——少监大人收的小徒弟审贼一样审了半天,最后徐先生给侍监大人塞了有二两银子,这才过关。徐先生和徐师母心疼了足有小半个月,徐循懂事,也跟着心疼。 不过再心疼银子,那也是亲女儿,这回徐先生已经准备好了一些散碎银钱预备贿赂上门来查问的小中人,最好能请其帮着说说好话,就不用等侍监大人过来,再还要破费了。要是侍监大人还是亲自过问,那说不得也只能动用特地兑出来的五两银子——这几年选秀多,京里适龄的儿郎,十成里有九成都被慌不择路的女儿家长给说走了,徐家几年来一直在相看留意,都没有看见可心的人选。徐先生已经下定决心,熬过这一次之后,一定给徐循姐妹说上人家,把婚事办了,再不让女儿们遭这份罪。 徐师母就是汤山嫁出来的,也知道在山坳里生活的苦,徐循舅舅来接外甥女的时候,她握着女儿的手,泪眼朦胧地嘱咐了好多话,让她,“在村子里听舅舅的话,听姥姥的话,有点眼色,别光让你舅母一个人忙,看着她忙灶上,你就帮着烧火,看她在炕上绣花,你就帮着捻线,乖啊?” 徐先生在雨花台这十里八乡,其实还算有点文名,家里也有几十亩地,算是个小小的地主,有几口人帮厨服侍。虽还算不上什么主子,但徐家姐妹在家时,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很少上手家事。徐循舅舅摸了摸后脑勺,“姐,你就放心吧,一定不让她们吃苦。孩子姥姥可惦记她们呢,要不你也跟着回去住几天?” 徐师母哪里放得下徐先生和怀里的徐小弟?再不舍,也让徐循姐妹上了舅舅的驴背,小姐妹跟着舅舅到了村口官道边上,等了小半个时辰,专走汤山和京城的大车来了,徐循舅舅早给打过招呼,本村一个婶子掀起帘子,把小姐妹接进去,舅舅骑驴在大车边上跟着,走了有三个来时辰,大车放了一批人下来,徐循姐妹骑驴,舅舅和婶子在地上走,慢慢地顺着山路就进了村。 没想到才进村口,迎面就撞见两个穿红衣的公公并七八个面色严肃令人望而生畏的老妈妈,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手里抱着包裹,一脸的哭相,几个人远远坠在后头,一个中年婶子已经哭得满脸是泪。 这两个人见到徐循,眼睛就是一亮,一个公公问,“这是你们村哪家的闺女?” 徐循舅舅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遇到这么一个涂脂抹粉,说起话来调儿拉得老长、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妖怪,哪里还说得出话?结结巴巴了一阵,才要支吾出几句话来,人家已经不耐烦听他说,转身就去问村长了。村长撇清得很快,“这不是俺们村的,认不得。” 两个公公低声商量了几句,就让徐循下来。“下来走几步,你爹是干什么的?哪里人?” 徐循慌呀,怕得不得了,她想说谎,可谎话哪那么容易就有?徐循舅舅想上来把她抱回去,被村长拦住了,那两个公公又问村长徐循舅舅的来历。 问徐循姐妹,村长可以不说,可问徐循舅舅,他不能不说了。两个公公那都是什么人?人精啊,几句话就把徐循的身世给套出来了。他们嫌徐循妹妹年纪太小了,没要,就是当场就让徐循,“跟我们走吧!” 徐循蹲在地上真不想动,她又怕舅舅和这伙人打起来,又怕舅舅救不了她,这么慌慌张张迷迷糊糊地,就被那几个老妈妈给拉起来,半强迫地扯进了队伍里。其中一个看起来最温和的还安慰她,“莫怕,是选妃子,好事呢!再说,不中选,就把你给放回来。你记得家住哪?可别忘了!” 这句话被徐循和她舅舅当作宝贝一样,两个人听着都不挣扎了,徐循舅舅把她妹妹抱在怀里,跟着走了半里路,徐循偷偷地转过头对他们摆摆手,又冲妹妹扮个鬼脸,把她给逗笑了,就自己转过身去,跟着这群人大步地走起来了。 走了没有多久,见到一辆大车,要比她们坐过来的那一辆更大、更牢靠,她们上了车,有人来问姓名出身,徐循就着那人手上的册子看了一眼,上头已经有了几个名字,都是秀才、地主之女,籍贯全在这一带附近。 她听大人说过,这几年京畿一带选秀次数太多,每一次选入宫的女儿越来越少,官府还要到更南边去选。看来,可能是真的在城附近选不到了,这次连村里都没有放过,徐循倒霉,才从雨花台出来,刚好就撞上了这一波。 她想得没有错,这一天大车里被塞进了很多女孩儿,都是当地体面人家的女儿,到了晚上,她们被带到驿站,有热水,有炕睡。 虽然炕上免不得有几个跳蚤,但大多数女孩子都睡得比较香:驿站里烧的是炕,汤山因为耕地不多,秸秆不够,大多数人冬天都只能烧炉子取暖,即使是当地富户,也不例外。 第二天她们就被送回城里去了,进了一个大院子,有人烧水给洗澡,水里放了药——杀跳蚤的,又拿细细的篦子篦头上的虱子,还把她们穿的衣服全收走,包袱也不例外,又发了一色一样的新衣裳,料子特别好,花花绿绿软软滑滑的,徐循只在富人家奶奶身上看过,徐师母也有两条这样的裙子,但不大穿。管事的老姑姑——她让她们喊她马姑姑,管事的马姑姑说,这是贡缎,从苏州来的。 贡缎袄子里絮了厚厚实实的棉花,在春二月穿甚至都有点热,可谁也舍不得脱。这群小姑娘快活起来了,彼此说说笑笑,还互相问着来历,徐循因为不会说汤山土话,被人排挤到了一边。她想找和她舅舅一村的那个女孩儿,可当时上车只顾着哭,也没看清人家的脸,这会再找不着了。 等到中午放饭的时候,汤山派的十多个小姑娘都恨不得再不回去了:她们吃得不算很好,菜是温的,清汤寡水,没什么味道。可每道菜里都有肉,鸡肉、鸭肉,还有吃不出的肉——有个胆大的问了马姑姑,马姑姑说那是麂子肉。 徐循家里还是经常吃肉的,她没那么兴奋,主要还是想家。 她们在一个院子里住了十多天,天天洗澡,天天拿药水洗头,篦虱子,半个月以后,终于所有人头上都不发痒了,她们被领到一个更大的院子里,由老嬷嬷一个一个地看,看什么徐循也不知道,她猜是看长相、看身高,看脚,看牙齿,还闻她们的口气,听她们说话……哪一点不过关都不行,立刻就会被带走。 汤山派在这一次挑选里全都被涮下去了,当天就领了三两银子,全被人送回家去。徐循一个人抱着她的两件新衣服,被送到另一个院子里和另一群女孩一起住。 她倒是彻底安心了:这里也不像是外头说的那么可怕啊,被打发出去,还有三两银子拿,还管被送回家。给皇上当妃子,听着就和做梦似的,怎么轮得到她?她听说往后还有好多关,这关不刷下来,往后肯定也给刷下来。 徐循就安安分分地在大院子里住了下来,跟着和她一般大小的小姑娘们一起上课,上女红课,上识字课,上宫礼课,课程很松,半天上课半天玩。大院子里经常满是人踢毽子跳百索,几个姑姑心情好的时候,还在一边跟着拍手。徐循一般都不参与,很努力地窝在房间里,希望能快些被打发出去。 不过,想要被打发出去,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下一轮挑选不知是什么时候,这期间,只有一个女孩因为生病被送走了。其他时候,姑姑们都很和气,几乎从不生气,遇到女孩儿们彼此拌嘴,也就把她们分开而已。 徐循渐渐地也结交到了朋友,一个叫胡善祥的女孩,她从济宁过来,比她大几岁,两个人因为都不大愿意在外头野,又都没有什么同乡,彼此就很说得上话。徐循识字,但女红做得不好,胡善祥能刺一朵很漂亮的花,做一个不错的荷包,可不认字。徐循因为老被母亲骂,很乐意向胡善祥学刺绣,胡善祥也喜欢认字,两人一来二去就成了好朋友。 胡善祥懂得比徐循多一点,比如说她知道现在这是在选太孙的妃嫔,而不是皇上的妃嫔。她还知道她们现在住的就是紫禁城,住在西六宫外头的院子里,等到几次挑选以后,她们很可能就要住进西六宫里去了。 徐循很佩服胡善祥,胡善祥偷偷告诉她——“这都是我们从前那个院子里的姑姑和我说的。” 马姑姑虽然很和气,但可以三两天不说一句话,徐循很羡慕胡善祥有一个健谈的姑姑。 她一直知道,比起太子,皇上更喜欢皇太孙,所以皇太孙时常被皇上带在身边,京城百姓们去看皇帝出巡的时候,有见识的都会指点:皇上后头跟着的就是太孙车驾。但她一直以为皇太孙年纪还很小,太孙太孙嘛,好像这个孙子永远都太小一样,她没想到皇太孙也到了娶亲的年纪了。 后来她才知道,当时皇太孙已经十九岁了。 然后就是不断地上课,又并不考试,人心渐渐就浮动起来,很多小姑娘在课上经常走神、说小话。徐循也不想表现得很出众,不过,她因为女红不好,经常被母亲骂,所以女红课不自觉就上得很专心。认字课,她本来就认字,自不必说了。宫礼课很简单,没有人学不会,她也就是随个大流,做得不好不坏。 第二轮挑选的时候,她们脱光了站在老嬷嬷跟前,老嬷嬷从头顶看到脚底,看身上有没有胎记、痣、脓包,还让徐循张开腿,又问她来过天癸没有。 徐循觉得很不舒服,但只能照做,好在屋里外都是女的,这种不舒服也很轻微。 第二轮挑选刷下去更多人,余下的人又被并到一个院子里,这一次只有三十多人了。院子也换了地方,换作了寿昌宫——这一次,院子楼房上有匾额了,不需要胡善祥,徐循也认得出来。 寿昌宫地方很大,因为预防秀女们年小害怕,虽然房间足够,但还是让她们两人一间。徐循很自然就和胡善祥一间屋子,她们有了更多新衣服,而且是来人量身给她们做的。随着天气渐渐变暖,各种新鲜瓜果蔬菜被送进寿昌宫里,合着那花样翻新的宫膳、点心,很多人的脸盘都变圆了。 徐循吃得津津有味,她觉得她马上要被送出宫了,多吃一点就是一点,不过她正在长高,吃多少也没有发胖,倒是个子又窜了一点儿。在这时候她主要担心舅舅没把话送回家里,她被送出宫的时候,爹娘不会来接她。而送她出去的军爷和公公脾气又不好,不愿意把她送到雨花台去,那她就真抓瞎了。 不过这也就是瞎担心,徐循还是很有信心的,她觉得爹娘肯定会在宫外接她,然后一家人抱着哭一哭,她就可以给他们讲宫里的见闻,再把三两银子给爹娘。要是运气好,还能从宫里蹭点糕饼出去,分给弟妹们。 第三轮挑选是随时进行的,隔几天就有人被送出去,有时候是因为闯了祸,大部分时候,秀女们猜不到原因。 徐循有一次夜里醒来,觉得有人在看她,她挺怕,后来发觉是管事的白姑姑,就又好了。白姑姑被她发现了,有点尴尬,她悄声告诉徐循,“别怕,就是来听听你们睡觉的动静。” 她们隔房那个会打呼的小姑娘被送走的时候,徐循一点都不吃惊。 她们在宫里住了整整半年——半年啊,徐循被收进宫里的时候,被发的那件贡缎袄子穿着还嫌大,等她进到长寿宫里被一群陌生人阅看时,那件袄子穿起来已经紧绷绷地不合适了。徐循还想自己给放放线再穿,可白姑姑让她别费事了,转过身就为她安排了一身新衣裳,还有专人来给她们梳妆打扮。 白姑姑似乎很重视这次阅看,还提到了皇上云云,徐循隐约觉得这可能就是最后一次阅看。 她决心越少说话越好,如果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想到办法出丑,也可以出出丑,不过她觉得自己很可能不敢,有好多次她都想在课堂上表现出愚笨的样子,可是被先生们一看就又孬了,徐循的胆子一直不是很大。 最后一次阅看很平淡,因为看她们的人都在帘子后头,帘子好像经过特别的制作,从里头可以看到外头,但是从外面看不到里面。她们坐下来绣花,被问了一些问题,有个姑娘会弹琴,弹了一支曲子。每个人身上都别了一朵花,花的颜色不太一样——挑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只剩下七个人了。用服饰和首饰,就可以轻松地区分出每个人来。 全都表演完了以后,帘子后头有个苍老的声音问,“太孙觉得怎么样?” 现在几乎所有秀女都知道自己是被选为太孙妃嫔的,对皇太孙肯定都挺好奇,几个小秀女不免抬起头望了望帘子,徐循不敢看,她发觉胡善祥也没有抬头。 皇太孙说,“都是美人。” 他声调平板得很,听起来像在说客气话。说完这一句,就没有声音了,有人来把秀女们往外带,那个苍老的声音还问,“张氏、王氏以为如何?” 余下的声音,徐循就听不到了。她们被带回了寿昌宫。 翌日,她得知自己被封为太孙婕妤,隔邻的何仙仙被封为太孙昭仪。胡善祥的运气好一点,被封为太孙妃。 徐循终于可以回家了,因为皇宫需要时间来布置太孙的新房,也因为婕妤和昭仪要在太孙妃后入宫。 但当徐师母哭哭啼啼上来抱住徐循的时候,她却没有多少入选的喜悦,心里更多的却还是茫然的心情——她也没做什么呀,莫名其妙的,怎么就入选了呢? 选秀 变化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变化 在徐循入选以后,她的生活自然也发生了许多改变。 第一个改变,就是她虽然回到了徐家,但已经不算是她爹娘的女儿了,起码,她有一半的身份,是皇太孙的女人了。 皇家除了皇后坐定正妻之位以外,好像没有很明确的妾这个定义,婕妤、昭仪从名分上来讲,当然算是皇妾,但因为和天家沾了边,她们的身份可能还要高于一般的官员妻子。起码,雨花台现在是没有什么人敢给徐家脸色看了。而整个徐家,当然也不会有人敢给徐循脸色看。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徐循能够随心所欲——现在她虽然是家里地位最高的一个人,但做任何一件事,都要经过宫中给她派出的教养嬷嬷许可,甚至和家人亲戚相见也不例外。徐循非但再不可能和她的男性亲戚相见,就是一般的女性亲戚,因为出身低微,举止不知礼节,也被教养嬷嬷们排除在外。只有初一十五,能和徐循一起吃一顿饭。 是的,她的这些亲戚现在都赶到徐家来了,徐循的舅舅一家人带着姥姥,还有她的堂亲、表亲们,从消息出来的那天起,就拖家带口地住到了徐家。徐家住不下,他们就住到邻居家里——邻居家也根本就没有要房钱的意思。他们自己也急于到徐家来吃饭,把自己的田契送到徐家手里,求徐先生给予庇护,免了他们的赋税。 徐先生是个秀才,他们家的日子其实本来就过得不差。秀才在比较偏远的地方,一般都是深受敬重之辈,就是在天子脚下,也颇受街坊邻居的尊敬。他不需要交赋税,因为是官府廪生,每年还有四两银子、四十八斗谷子的补贴,所以历年来慢慢也置办了一些家业,当然,这点家业和这个功名,只能让他免除自己名下有契纸那份土地的赋税,还不能让他去庇护别人的田土,让他们无需交税。现在徐家身份有了变化,他的远亲近邻,当然都巴望着能让徐先生出面说句话,也好能免去自己的赋税了。 都是乡里乡亲的,徐先生抹不开这个面子,再说,这也就是一句话的事。要不是徐师母有见识,管住了徐先生的嘴,说不定整个雨花台的田现在都无需交税。可就是这样,徐家几个叔伯,以及几户紧邻,现在也无需再为每年的赋税发愁了。倒是徐循舅舅一家远在汤山,徐先生是鞭长莫及,不过,他们现在倒也好了,雇了几个佃农,徐循舅舅和舅妈都再无需亲自下田,甚至也不需要自己去看佃户干活,他们的邻居自然会帮着照看土地的。倒是徐循姥姥,三不五时还嚷着要回去村里住住——舍不下她那几头猪。 徐循中选,明面上给徐家带来的赏赐,只有三百两银子,和几匹贡缎。徐家把这三百两银子供起来,没有胡乱花销——在这个年代,其实只有大户人家才会频繁地使用银子,一般人在日常生活中,都是动用铜钱,银子那是花不出去的——但是说也奇怪,虽然他们家现在有几十口人要吃要喝,但钱箱里的铜钱,很快就满得装不下了,不得不一次次地出去把铜钱兑了银子,而不过是三个月功夫,居然也兑出了有三百两银子之多。 三百两银子,足够在雨花台乡下置办一所宅院了,徐家就正打着这个主意。不过,教养嬷嬷们说,“再有半年,贵人就要出门子了。打墙动土的事,还是等贵人入宫以后再说吧。” 宫里派出四个教养嬷嬷来教导徐循,这些老嬷嬷带了八个宫女,十六个中人,把徐家的两进小院给填了个满满当当,徐家人倒只能住在倒座南房里,徐循待遇好一点,还能住上房。就是徐家的厨房,现在都要尽着嬷嬷们的饭先做,徐家特地到镇上请了两个妇女过来帮厨,不然,徐师母和几个亲戚妇女肯定忙不过来。 不要以为教养嬷嬷们是鸠占鹊巢,徐循的这四个嬷嬷还算好心,因为徐家够住,就没把徐循带走。像是何太孙昭仪,徐循听说,因为她们家地方不大,她只匆匆和家里人见了几面,就被带到一处闲置的宫室中居住了,一家人可能只有逢年过节可以进去探望一下女儿。 这几个教养嬷嬷也把徐循的教育给包圆了,她们要教给徐循的东西,“太多了,一年半载肯定学不完,只好学一点儿是一点儿吧。” 徐循本来除了会认几个字,能够帮着徐师母做点家务以外,也没有什么别的特长了,但几个嬷嬷为她挑选了笛子这门乐器,‘好上手,比起琴箫要简单些’,她每天早上起来,要呜呜地吹半个时辰,赵嬷嬷曾在教坊司当差,对于乐器十分精通,她对徐循的进境很不满意,徐循只好痛苦地越发早起,用勤学苦练来取悦赵嬷嬷。 四书五经是不用徐循读的了,一般的杂书,她有空可以看看,钱嬷嬷不管,她的主要工作是教导徐循,让她知道身为女子该做的本分。告诉她贞顺贤淑的大道理,让她明白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这又都是为了什么。比如说,伺候君王,是徐循的本分,每当皇太孙到徐循的宫室中来时,徐循应该欢悦而得体地接待他,让皇太孙感到愉快。但徐循又不能眷恋皇太孙的恩宠,当皇太孙走时,她应该平静地送别,而不能轻易地流露出不舍,免得皇太孙怜惜她的心情,过多地将心思摆在后宫,这就是妖媚惑道了。这样的事决不能做,一旦触犯了规矩,轻则被皇后、太子妃娘娘惩戒,重则要贬入冷宫之中。 至于和其余妃嫔争风吃醋、争奇斗艳,更是从根子上就不符合三从四德,是天大的不体面。徐循就是动一动这样的念头都应感到羞耻,她本是寒门小户之女,应选进入后宫,就是为了服侍皇太孙,为他生儿育女、开枝散叶,若有别的心思,就是糟蹋了她的这份造化,就对不起他们家现在享有的这无限荣光。 徐循也觉得钱嬷嬷说得对,他们家现在的风光,都是因为皇太孙和皇上的厚爱,她不能再有什么痴心妄想了,她可不是那么不本分的人。 ——其实,她主要还是很害怕‘打入冷宫’这四个字,钱嬷嬷私底下告诉她好些故事,都是不规矩的妃子做了错事,最终败露。这样的故事,一般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这个妃子被打入冷宫。在徐循心里,打入冷宫就代表这个人在这世上消失,再找不到一点痕迹了,因为她从来没听说还有谁能从冷宫里出来的。 她觉得和当宫人一样,当宫妃好像也有点朝不保夕,那些故事里的妃子,有些很恶毒,但有些人好像也就是做些普通的错事,在徐循家里还不够一顿打的呢,在这里,就要被‘打入冷宫、面壁思过’了。 钱嬷嬷好像能看得出她的心思,她告诉徐循,“在宫中,有些事没有道理可讲。就是皇后娘娘,还有被皇上贬到冷宫里去的呢。告诉你这些事,是让你知道,在宫里,怎么谨慎都不为过分。就是得意一时,也不能得罪别人。” 徐师母是她们家里能够经常进来探望徐循的几个人之一,她很听信钱嬷嬷的话,让徐循千万把钱嬷嬷的教导记在心里。“这几位嬷嬷,以后都要做你的导引嬷嬷,她们是绝不会害你的。” 徐循很听娘的话,于是她也很听钱嬷嬷的话。 到了下午,孙嬷嬷给她上课,孙嬷嬷的课是最有趣的。 “今儿我们来画眉。”孙嬷嬷说,“贵人的眉毛生得好,不大修就是柳叶儿的样式,弯弯的,可好看。就是在这一块上有些缺……” 她指着徐循的眉毛让她看,徐循的眉毛角上是微微地缺了一点点,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 “咱们在这儿轻轻地补上一笔。”孙嬷嬷拿出铜黛,“来,上回我教了贵人怎么研墨,今儿个贵人自己试试……” 铜黛沾水就有色,但有时色不均匀,还要稍事研磨。一开始画得笨手笨脚的,画多了才有感觉,到第三个月上,她一眼就能看出今天画得好不好,墨色均不均。 到这时候,孙嬷嬷才告诉她,“这些事以后都是有人去做的,但贵人不能不养成鉴赏的眼光。” 鉴赏的眼光怎么养成的?当然只有自己不断地去学、去画,只有这样,才能提高审美水平,才能在以后的生活中指导别人,把自己打扮得很美丽。 徐循不但学画眉,还学上粉、粘花黄、点唇……这些事,本来都不是她这个没出嫁的女儿家该学的,女儿没成亲不能开脸、不梳发髻,只扎两个小丫髻,更不许涂脂抹粉。但徐循是要做太孙婕妤的人,民间的风气,与她不相干。 孙嬷嬷还教她辨识布料、记忆时新的服装款式,品鉴流行的花式梳头,怎么搭配颜色,什么时候该佩什么样的花朵、什么样的首饰……这都是有一定规矩在的,孙嬷嬷要求徐循倒背如流。但有些珍贵的料子,孙嬷嬷自己都没有,徐循只好死记硬背,她年纪小,记性不错,倒还能让孙嬷嬷满意。 到了晚上,李嬷嬷教徐循下棋、打双陆、投壶……各种各样的游戏都教给徐循,有些游戏规则复杂,徐循玩得不好,李嬷嬷便沉下脸来,她要求徐循不但要会赢,而且要会输。 这不是说让徐循懂装不懂,随便一个人和她下她都输得一塌糊涂。李嬷嬷是要徐循在力战之后、棋差一着,而且这一着,还要差得很自然。 “和你一下你就输,皇太孙就觉得没趣儿了。”李嬷嬷说,“但要是和你下从来也赢不了,皇太孙就更觉得没趣儿。太孙觉得没趣儿,不就不常来了吗。” 徐循觉得李嬷嬷说得有道理,但是她最大的问题是只擅长记忆不擅长计算,从围棋到象棋,她目前都还处在能输不能赢的阶段。李嬷嬷说皇太孙棋力很高,这条路,她还走得是路漫漫其修远兮,不知何时是尽头。 除了博弈游戏以外,李嬷嬷还教徐循行令,如果不是场地有限制,她还想教徐循打秋千,教她打马球。这些都是皇太孙喜欢的运动,徐循虽然不能出宫,但宫里也有的是地方给他们玩这样的游戏。 其实这都是很有趣的游戏,任何一样都很能令人沉迷,但是这么一股脑塞给徐循,徐循就觉得烦恼,四个嬷嬷上的课,倒有三堂她都不太喜欢。不过,比起吹笛子和听人讲道理,玩游戏也还不失为一种放松,徐循相对还是比较喜欢李嬷嬷的。 每旬能有一天休息,就是这一天徐循也必须练习女红,不过,她妈妈和她妹妹可以进来陪她。 徐小妹对于姐姐成为全家人的中心颇有几分妒忌,但总的说来,还是非常崇敬姐姐。徐循也知道,身为她唯一的亲妹妹,徐小妹现在已成十里八乡最炙手可热的待嫁女,就连从前不大瞧得起他们家的赵举人都对他们家另眼相看,想把徐小妹说给他儿子做续弦。这一切变化,可说全是徐循带来的,徐小妹肯定不会太埋怨姐姐。 至于徐师母,她也只能接受女儿即将入宫的现实了,这一阵子见到徐循,她总是眼圈发红,常说,“好在是选妃子,不是选宫女。以后还是有相见一天。” 这是大实话,选了宫妃,逢年过节还是能进去见一面的,选了宫女,一年能不能回家一次还不好说,很多宫女,都是到了五十多岁才被放出宫中的。这一辈子就这样消磨在了宫墙后头。 徐家街坊就有个宫女婆婆,从前在太祖跟前服侍,出宫时都四十多岁了,只能嫁给一个五十岁的老鳏夫,后来她继子待她也不大好,一大把年纪了还要下地干活。徐循也觉得和她比起来,自己算是相当幸运了。她十分知足,并不敢埋怨上天对她不公。 说实话,这个太孙婕妤带给她们家的好处真的非常不少,她也许应该感谢上天对她的厚爱才对,不过徐循其实也不太高兴,她暗自希望自己能够和最后一批落选的那些人换换,听几个嬷嬷说,这些姑娘回家以后,提亲的媒婆也肯定会踏破门槛,毕竟她们进了终选,得到了天家的肯定,不论是哪户人家,都不会怀疑天家的眼光。不论将来嫁到哪家,这户人家,都会对她们另眼相看的。 比起这些幸福的落选姑娘,徐循的生活就有点没滋没味了。自从她的名分定下来,教养嬷嬷来到徐家以后,徐循已经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出过徐家后院了。应该说,这一年多来,她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自己的屋子,以及这个小小的院子,还有院子上那方小小的天空。 这对徐循来说无异于是一种囚禁,她向嬷嬷们求过情,哭过,还拉着母亲来说过情。但嬷嬷们没有一次松口,有一回她求着最和蔼的钱嬷嬷,哭得都睡着了,钱嬷嬷非但没有答应,反而训斥她不守妇道、耐不住寂寞,罚她抄写三遍,连帮着说情的徐师母都挨了钱嬷嬷几句训斥。 徐师母也不是省油的灯,当下就沉下脸来,说,“我女儿不入宫了,她不守妇道,当不了这个太孙婕妤!” 其实这也就是气话,钱嬷嬷当时就说了,“皇上圈了贵人,贵人就是天家的人了,她不守妇道,那也要入宫之后由娘娘们发落。哪有说不入宫,就不入宫的道理。难道太太这是要抗旨吗?” 抗旨是杀头的罪过,徐师母吓得白了脸,不敢和钱嬷嬷顶嘴了。孙嬷嬷笑着拉住她的手,“也不是要关她一辈子,这个怎么说呢?贵府毕竟比较小,外头院子,就有许多男丁。更别说宅子外头了,竟是一街的男人!不让她出去,那是为了她好,要是随意出入,坏了名节,贵人的一辈子可就跟着耽误了……” 一红脸一白脸,到底把徐师母给说服了,徐循藏在母亲怀里,眼泪掉个不停,徐师母也抱着她哭了,一边哭一边说,“嬷嬷们不会害你的,嬷嬷们不让你出去,你就别出去了。” 徐循以后就再也不提出门的事了。 不过,嬷嬷们也不是一味管束着徐循,李嬷嬷和徐循说,“等贵人入了宫就好了,宫里大着那,御花园、太液池,三山两海。您逛上三天三夜都逛不完,有时候还能跟着娘娘们出去礼佛,那也是风景极好的,倒是比在家要强得多了。” 徐循实在是被关得不行了,渐渐的,她甚至开始盼望着早些进宫。 但想早些进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起码这事不由她说了算。她必须得等太孙纳妃以后,才能进宫跟着服侍皇太孙。 选秀结束一年以后,皇太孙成亲了,他成亲那天,徐循也开始收拾行装,她不知道外头的动静,据说太监们开始一趟趟地跑她家,然后又说宫里赏了绸缎和银子,还有些田地和奴婢。 这都是很实惠的赏赐,绸缎能当钱花,银子更别说了,田地都是上好的农田,奴婢是官没的罪户,生生世世都只能为奴。有了这批进项,她家立刻在村子东北角买了一块地动工造了大宅子,全坊人包括里正和住在附近的赵举人,都来参拜宫中赏赐下来的银如意。徐家每天都门庭若市,还好原本寄居在家的亲戚很多,刚好都拉出来接待客人。 至于徐循自己,几个嬷嬷让她准备一个小包袱,“带点家里的念想吧。” 徐师母丢下外头的客人,跑进来抱住女儿哭得眼泪都干了,徐循的爹阴沉着脸,吧嗒着铜烟袋不发一语。徐小弟什么都不懂,看着母亲哭也跟着哭,徐小妹有些艳羡,也有些不舍,拉着徐循的衣角舍不得放手。 徐循和每一个要出嫁的女儿家一样,心都要碎了! 她舍不得呀,她怎么能舍得呢?虽说她也有些盼着进宫,盼着从这牢笼中解脱出来,虽说这一年半以来,她和家里人的接触是越来越少,可爹娘总是她爹她娘,弟妹总是她弟她妹,在徐家,徐循不用担心被打入冷宫,不用去讨谁的喜欢,她怎么能舍得离开家呢? 可再怎么样,她也还是要走。哭过以后,总是要接受现实的。徐师母给她准备了她从小穿过的一件旧衣裳,她爹用的一条教鞭,她自己的几样首饰,还有弟弟妹妹穿过的百衲衣裳…… 这些东西都很轻巧,可揣在徐循怀里是那样沉甸甸的,她就这样揪着这个小包袱,跟在四个导引嬷嬷身后,上了宫中派来接她的马车。在一片鞭炮声中,离开了徐家。 变化 培训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培训 徐循不是一开始就进入皇太孙宫里生活的。 赵嬷嬷告诉她,天家非常看重正统传承,在太孙妃有孕之前,太孙身边的宫人们,就算得到了太孙的宠信,也都要按时服用避子汤,以免把孩子生在太孙妃前头,给天家的传承,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现在太孙妃才刚刚入门,徐循这些皇妾,是要等一段时间才会被接入宫中,这也是为了她们考虑。 她们和宫女不同,是正经采选进来,作为庶妻的,虽然不能和太孙妃的待遇相比,但也受到了呵护。如果和太孙妃一起入门的话,那么每次承宠以后都要服用避子汤,对身体也是相当大的损害,以后很可能就不能给太孙生儿育女,这有悖于选秀的初衷。所以,宫中现在地位最尊崇的张贵妃就做主,把徐循接到西六宫偏僻处的这间宫室里,和何仙仙这个太孙昭仪一起居住,等到时机合适时,再让她们入宫侍奉皇太孙。 徐循对此完全没有所谓,经过几个嬷嬷的教导,她心里已经埋下了对于皇太孙深深的恐惧,总觉得皇太孙是个脾气变幻莫测的凶人,稍一不如意,就会把她发落到冷宫里去。她还巴不得同何仙仙多住一段日子,虽然不能随意走出宫室,但起码要比在家自由一些。 何仙仙和她也是很熟悉的,她已经在宫里孤零零地住了一年,有个人来陪着说话,如何不高兴?虽说两人还要分开上课,住的宫室也不一样,但是有了一点时间,都会邀着在一起说说话、吃点心。 进了宫,赵嬷嬷就开始慢慢地把宫里的人事介绍给她知道,她本身是教坊司出来的,在宫里人面比较熟,说起这些,比别的嬷嬷们更头头是道一些。 在很久很久以前,太祖爷时候,宫里本来有一百多个女官,由皇后娘娘掌管,分为六局一司,宫里大部分事情都由这些女官们安排。不论是什么等级的妃嫔,都不能任意行事,所有需求,都要由尚宫出面,同使者沟通,再和部臣来往。说得简单一点,就是不管什么事都不能和宫外直接沟通,得通过尚宫局去交流就对了。不过因为女官本身的教育、培养也存在问题,现在这六局一司的职责,多半是由宦官来充当取代,基本制度依然是不变的。只有司服局下属的司宝,司衣,司饰,司仗,这四司还是由女官担任。除此之外,宫中还存在宣讲女史,定期宣讲仁孝皇后拟定的内训二十篇,后宫妃嫔不论品级高低都必须参与听讲。 别的职责就都由宦官管着,倒没有具体的人事制度,凭着管事主子的高兴,也许尚宫司就多些人当差,也许这个司就裁撤了,以后也不再有这方面的差使。不过,这些事也不需要徐循这个太孙婕妤去钻研,她是不会有什么机会去管着人的,只需要被人管着就好了。具体什么事该找什么人去办,她的导引嬷嬷自然都知道的。 宫里除了这些宦官和女官之外,还存在广大宫女和中人,有些老宫女颇有威望的,便称为嬷嬷,待遇和赏赐都要比一般宫女为厚。比如徐循的四个嬷嬷,虽然在记载中只是宫女,但宫中人都视为教养嬷嬷、导引嬷嬷,就是皇上的妃嫔身边,也离不得这样的老人。刚入宫的妃嫔,都很需要她们来帮助熟悉情况,以便尽快地融入到宫廷生活中去。至于别的宫女,那就不是徐循需要去关心的了,她有什么不满意,当然随时都可以换人。 后宫中的妃嫔们,现在都由张贵妃管理。这是位出了名贤良淑德的娘娘,当年和仁孝皇后情同姐妹,对待后宫诸妃都是一视同仁,非常仁慈宽厚,对皇太孙的妃嫔们,自然也很是照顾。徐循和何仙仙虽然没事不能出门,但却没有感觉到自己被冷落。不论是张贵妃还是太子妃,都经常送些时鲜瓜果过来,还有许多太监宫人,往来于柔嘉殿中,给她们量身制衣,为她们置办一些嫁妆。 太孙妃的嫁妆,是皇上特地下旨采办的——徐循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当时采选秀女时,皇爷曾下令由司天占卜,卜得星气在于山东济宁一带。于是特下济宁采选贤女,太孙妃由于身世清白、才德兼备,命相吉祥富贵,早就被认定为太孙妃的理想人选。在后宫选秀之中,她得到皇爷和张娘娘的特意关注,其后果然被选为太孙妃。 换句话说,人家是带着背景来的,从一开始就和徐循她们这种倒霉蛋不大一样。 因为得到了皇上的看重,太孙妃的嫁妆很显赫,是有专人采办了送到太孙妃娘家,在行礼时运到京城。至于徐循和何仙仙,当然无此待遇,但她们一人也得了很多绸缎和银钱,至于数目那就不知道多少了。张娘娘让人来带话,说是柔嘉殿地处狭小收藏不便,已经都送到太子妃手中,由太子妃为她们收藏。 至于家具之类的,小姑娘还关心不到这个,她们现在拿到手的,主要是各式各样的首饰,还有胭脂水粉等物。 宫中也很快给她们送来了数不胜数的新衣服,徐循曾经只是听孙嬷嬷说的一些材料,现在终于见到了实物,什么妆花缎、织金缎、闪金缎、麒麟绢、缨络罗……现在都化作了徐循的新衣服,从冬到夏的四季衣裳都做得了,她的几个嬷嬷和宫女,都夜以继日地把徐循的衣服,改得更合身一些。又还要留出余地,让她发身长大以后还能穿着。 徐循是十三岁选秀的,正是长高的时候,因为在宫里,吃得好、睡得好,也不用做活,所以那半年她各自就拔高了不少,在家的那一年就更别说了,几个嬷嬷开了食谱,雨花台一带最大的地主家都未必吃得那么好——雨花台街坊原来都是吃两餐的,徐先生家因为徐循,硬生生给改成了三餐,有时候还外加一顿点心。她今年十四岁过半,个子在同龄人中算是很高挑了,只是看起来还有可能要再长。所以几位嬷嬷改衣服的时候,都给有意识地留出一点褶皱来,这样以后放线改大也方便些。 当然,还有成套的各色首饰,各种生活器具,很多都是徐循和何仙仙闻所未闻的奇物,比如徐循进宫时很快就到了夏天,她屋里有两重的大铜盘,徐循根本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她觉得是烛台,却又不像,还在上头搁了一点杂物,后来人家告诉她,她才知道那是夏天给她固定冰山的。 居移气、养移体,在柔嘉殿住了几个月,徐循渐渐地变得更漂亮了。 首先第一个,她的牙齿变得更白。 徐先生家比较富裕,徐循从小就用青盐擦牙——早上起身以后,以布包裹手指,在牙齿上擦上青盐,然后含漱数次。得益于良好的习惯,徐循的牙齿生得很整齐,和她的街坊邻居比,也比较白。像汤山村里的居民,多半都是咬一根柳枝擦牙,这样到了冬天没有柳枝的时候,说起话来难免就有些气味,牙齿也要黄一些。汤山的那几个女孩,很多都因为这一点下马。 入选秀女以后,她有了牙刷,青玉做的柄,绑的马毛,马毛用旧了,就从后面把线剪开,再栽新的进去。用这种牙刷来沾取青盐,可以刷得更清洁。但在入宫以后,徐循用的已经不是青盐,而是一种混合了多种药物熬煮的药膏,徐循只能勉强分辨出一些常见的药材,金银花、藿香、佩兰……孙嬷嬷告诉她,这里头还有冰片、茯苓、沉香,是从南宋传下的古方,用之可以白齿香口。 冰片、沉香都是很贵重的香料,从前的徐先生家是舍不得轻用的,拿来刷牙简直是天方夜谭。但这样刷了几个月的牙以后,徐循的牙齿明显变得更白、更细密,说起话来,嘴里也是香喷喷的味儿。 一般人闭口久了,总是会有些口气,乡下人口一开,凑得近的话,这味儿就令人不大舒服。可自从四个嬷嬷来到徐循身边以后,她就再也不能吃葱蒜这样气味浓重的东西了,再加上饮食总是口味清淡,又给她大量饮用花水,无事不许喝茶,所以徐循现在就是早上起来,也都是吐气如兰,令人愉快。 当然,至于虱子之类的东西,那更是早已经消失了,徐循入选后,连洗头都要用煮过几种香汤的药水洗,用调和过的香油梳头。她的头发本来有些微微地发黄,在一年多的调养以后,已经变得丰厚细密、又黑又亮。进宫之后,嬷嬷们开始给她用一种粘稠而滑溜的香露敷头熏蒸,几个月后,即使不用香油,她的头发也有一股隐约幽香。 一年多没有出门一步,现在她的皮肤又细又白,单从肤色上来说,也已经有翻天覆地的变化。都说大家小姐仿佛天仙化人,这样的夸奖是有道理的,其实论底子,那些落选的汤山姑娘,也未必就比徐循差那许多。但现在的徐循就是再回到汤山小村里,她和那些面色发黄、口气微臭、牙齿黄龋、体态消瘦、姿态畏缩的村姑也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徐循不能很清楚地意识到,她的这些变化,是因为钱财势力,但她的确也感受到了这种区别。人眼向上,她当然也蛮喜欢这种变化的。 因为她是太孙的妃嫔,所以可以精心地打扮自己,服侍她的几个宫女,虽然也是十七八岁年纪,正是美丽的时候,但因为身份上的限制,就只能穿着规制固定的衣裳,用的化妆品也比徐循所用的差了好几个等级。徐循问过她们的出身来历,她觉得自己很幸运,这些宫女都是前两次选秀挑进来的,其实论出身,她们和徐循也差不多。徐循能成为太孙婕妤,完全是出于运气。 很快,她们进宫已有半年时间了,虽然宫中很大,何仙仙也出去游玩过几次,但徐循的几个嬷嬷管束得很严格,她还是没能去御花园中游玩。 “等贵人正式晋位婕妤以后,有的是时间,”钱嬷嬷说。“宫中还生活着一些皇子皇孙,名分未定时,如果在御花园内撞见了,对于名节也是损害。” 或许是出于同样的考虑,后宫中的宴饮,她们也没份参加,有时到了晚上,御花园内会传来歌舞的声音,和明亮的灯火,甚至还有华美的烟花——柔嘉殿就在御花园边上,但这些热闹,和她们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 不过,入宫半年以后,徐循的生活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天癸已至,从此后她每个月都要流血,用孙嬷嬷的话来说,“咱们贵人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了。” 是大姑娘了,课程内容也就发生了变化,赵嬷嬷的课放到了晚上,她教完徐循吹笛子,就开始教她吹另一种东西。 课程是从看图开始的,徐循从那些大胆而写意的春画中第一次认识到了男人的身体,明白了周公之礼意味着什么举动,她也知道自己身为太孙的妃嫔,就应该在床笫间也令他得到快乐。 “头几次都会同刀割一样地疼,但贵人可不能指望太孙来服侍你、宽容你。”赵嬷嬷说。“太孙妃和太孙是敌体呢,都尚且要学这些东西,贵人就更不能娇气了。为了您好,您还是得尽快地把该学的都学起来。” 这些课程很艰深,徐循有时候也不能理解自己在做什么,但她始终都记得母亲的话,这四个嬷嬷以后是她的导引嬷嬷,她们是不会害她的。 所以四个嬷嬷教了徐循什么,徐循就用心地去学。再难她也用勤奋去克服,徐师母和她讲过许多学徒偷艺的故事,那些学徒为了一技之长,要没命地侍奉师父许多年,才能得到允许,从旁学个一鳞半爪,徐循感到她必须珍惜现在的好条件。 有时候得了闲,两个小姑娘也会坐在一起说几句这方面的事,何仙仙的几个嬷嬷,也教导着类似的内容,何仙仙不愿学,她学不会——那些个琴棋书画,她很有天分,可一牵扯到肢体她就笨手笨脚的,越是学不会,越是不愿学。 徐循提到这事也有点害羞,她红着脸,不敢多说什么。 等到她们入宫八个多月,一年新禧的时候,徐循和何仙仙都等到了自己的册封敕令,太孙婕妤用的是银册,无印。有了这个银册,她也算是上了谱了,日后在谱录里,就能留下她的名字。也能作为太孙婕妤,享有固定的俸禄。 像她们这样的庶妻身份,有时行事也比较便宜,徐循自己不知道,但据说她进宫那天,已经有礼部官吏前去迎奉过了。这一次等于是补个礼儿,徐循和何仙仙这天一早收拾了一会,由身边人给穿上了礼服,戴上了全套头面,就被一群人前呼后拥,去行册立礼。 培训 册立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册立 册立太孙婕妤,礼比较简单,何仙仙和徐循是分开行礼的,她们在太孙宫中住处不同,所以一进宫就分了开来。徐循被领进了一个院子里,里头已经摆好了一些条案,她也不知都是什么东西。反正就按着前一天过来的那个女史的交代,随着她的吩咐,该起的起,该拜的拜,该说的说。 得益于她在选秀期间所学的宫礼,以及在宫外期间所受的教育,徐循顺利地完成了册立礼,得到了一本镀银册——这一页给她看了一眼,她就又交给尚宫了——从众人的反应来看,她的举止也是典雅庄重、合乎礼仪的。 然后她和何仙仙就又会合起来,去拜见宫中辈分最高,摄领六宫事务的张贵妃娘娘。 徐循现在对宫中的一些人事也比较熟悉了,起码管事的几个妃嫔,她知道得很清楚。这位张贵妃娘娘,出身于河间王府,父亲和皇爷相交莫逆,是皇爷麾下的第一猛将,为皇爷大业战死。长兄承继父志,立下汗马功劳,是皇爷最为重用、最为信任,也最有感情的大将,本人自小被选入宫中,在仁孝皇后去世两年后,册封为贵妃。 因为皇爷和故去仁孝徐皇后感情极深,余下诸妃都无子,也不具备被立为继后的条件,万岁爷亦是发话表明此生再不立后,所以张贵妃娘娘也不能再往上一步了,倒是因为另一个贵妃王贵妃娘娘这几年身体不好,皇上着令她执掌六宫事。张贵妃娘娘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后宫的主人。 她居住在西宫长阳宫中,单独领了一宫,宫中也没有别的妃嫔同住。所以长阳宫里比较清静,只有张贵妃一人在等待她们的到来。——册封太孙婕妤、昭仪,和谁家孙子纳妾也不太一样,礼仪上还是比较慎重的。张贵妃今天穿着常服,这个常服,也不是日常用衣,指的是普通礼仪中穿的礼服。 皇妃常服,是戴花钗凤冠,内着深蓝鞠衣,外穿真红织金绣凤大袖衣,披霞帔,穿红罗裙、红罗褙子。张贵妃虽然生了一张圆脸,但穿着得如此庄重珍贵,也显得不怒而威。徐循和何仙仙在赞礼太监的指引下,再拜数次,算是完了礼,起身束手侍立,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轻举妄动。 说起来,张贵妃年纪不大,今年也就是三十多岁,倒不像是徐循她们的祖辈,她宁静而威严地受了礼,便露出笑容,让她们都坐下说话。“早起就忙到现在,吃过了吗?喝过了吗?” 徐循知道她在北平行在长大,是皇爷起家的北平功臣之后,所以一开口就是很重的北方口音。她几乎没有听懂,还是何仙仙比较机灵,代表两个人回话,“早起吃了一个饼,喝了一杯水。” “嗯。”张贵妃笑着点了点头,“行大礼呢,忽然要去净房就不好了。” 她吩咐身边的宫女,“让她们一人喝一碗杏仁茶吧,大冷的天,在院子里跪了半天,得吃点热东西。” 又说,“还好这是南边,要是在北边行在,正月的天气,就那样在院子里跪着,肚子里又空空的,回头非得生一场大病不可。” 张贵妃人真的很和气,才几句话,就让两个忐忑不安的小姑娘渐渐放松下来了,徐循也习惯了她的口音,她笑着谢谢张贵妃,“娘娘疼爱妾身们。” 四个嬷嬷都教导她的进退礼仪,和人说话时,要带着笑,自然地看向对方,但又不能死死地瞪着别人的眼睛。从赵嬷嬷开始,四个嬷嬷轮流和徐循说话,有哪一个挑出毛病来了,徐循都要挨上一顿说,现在她已能很自如地把这一套运用出来,刚放松了一点,就把头抬起来了。 张贵妃仔细地打量着徐循,她满意地笑了,“你们两个都生得漂亮,是美人坯子——我自己生得一般,就最爱这样秀气可爱的小姑娘。尤其是徐氏,嗯,很合我的眼缘,当时万岁还嫌你小了呢。我说,现在小,进宫时就不小了,可不是,才两年不到,真成大姑娘了。” 徐循忽然想起选秀时,那个苍老的声音问,‘张氏、王氏以为如何’。 看来,这里的张氏,指的就是张贵妃娘娘了。也就是她的一句好话,让她的一生发生了这翻天覆地的变化。 何仙仙也抬起头来,羡慕地望着徐循笑,张贵妃娘娘没有厚此薄彼,她也夸了何仙仙几句,“你也是又端庄又俏丽,嗯,好看着呢。咱们后宫的妃嫔啊,可不能挑选那些刻薄狐媚的长相,就得和你们一样,都是鹅蛋脸儿,看着就有福!” 张贵妃本人的长相的确只能称得上普通,但她保养得很好,细皮嫩肉的,一双眼很有神,神态也极招惹好感。见自己把两个小姑娘夸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又笑着把话题给岔开了,“来,杏仁茶来了,别说话了,快趁热喝吧。” 长阳宫里烧了有暖道,虽然不在暖阁里,但也要比外面暖和得多。徐循和何仙仙穿得本来就多,杏仁茶又烫,两人都喝得脸似石榴,张贵妃看了就更欢喜了,“出一点汗就好。这天气,湿冷湿冷的,容易着凉,以后年纪大了,骨头就疼。” 又说,“哎哟,鞋都湿了!前几天下雨,宫里又涝了,走过来淌着积水了吧?我和万岁说呀,这宫里这样可怎么好住人呢?万岁说,你且耐心等两年,两年后行在修好了,咱们就都住到行在里去。我说,就是现在,万岁不也是半年在行在,半年在家吗?万岁爷也是住惯了行在,不愿挪地方啦……” 杏仁茶滚烫,甜得齁人,还有一股淡淡的奶腥味,徐循本来就有点渴,现在更是喝不下去了。她喝了几口,就把碗放下去喝茶,何仙仙倒是一鼓作气,全喝光了。张贵妃就看着她欣慰地笑起来,“现在舒服了点儿吧?——婕妤你不着急,慢慢喝,我和昭仪说话呢,等一会也没事……” 她和何仙仙说,“你们没去过北平,那地儿没得说,天高气爽,地方也大,行在的宫殿,比这里修得大得多了。到了那里,你们就知道行在的好了。现在外头吵着什么不迁都的事,你们在大郎和哥儿跟前,可不准乱说。皇爷是早打定了主意,你们可不能败了他的兴致。” 何仙仙也笑着说,“我们盼着去行在呢,柔嘉殿一到雨天,院子里的水能漫到台阶上头,屋子里湿得不得了……” “可不是吗。”张贵妃高兴得笑着叹了口气,“快啦,不几年就过去了!” 徐循喝了几口水,杏仁茶也凉了一点,她现在喝着觉得好喝了,没有多久,就把杏仁茶喝了个底朝天。张贵妃看她喝得香甜,就笑问她,“想不想再喝一碗?” 徐循犹豫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钱嬷嬷说了好多次,后宫妃嫔,什么东西没有?在人前决不可贪食,这不符合妃嫔们的修养——可她以前还真没有喝过杏仁茶,这是皇爷和几个内眷,从北边带回来的习惯。这东西甜甜的、香香的、暖暖的,喝到胃里,让她一下就有了精神,也更觉得饿了。 “想……”她红着脸说。 张贵妃扑哧一声就笑出来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想就再喝一碗!” 一高兴,又赏了她一块点心,“吃块糕吧,也别多吃了,你们还要去好几个地方呢。” 徐循也知道不能耽误太久,她赶忙吃了半块糕,又把刚放凉一点的第二碗杏仁茶喝了,就和何仙仙站起来告辞,从长阳宫退了出去。 走到外头,两个小姑娘才活泼起来,手挽着手说悄悄话,何仙仙捅了徐循一下,低声说,“你傻呀,刚才还喝第二碗,回头让嬷嬷们知道了,准说你!” 徐循吐了吐舌头,“我饿得头晕……” 她问何仙仙,“你喝那么快,不觉得烫吗?” “难喝死了……我干脆直往喉咙里倒。”何仙仙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见前后无人,她张开口给徐循看,“你看,我牙上膛被烫破一层皮!” 两个人就都悄悄地笑了起来,对张贵妃都还是感激的,“还好顶了顶肚子,不然,真饿呢。” 在张贵妃之后,是王贵妃。王贵妃带着韩丽妃住在永华宫里,她这阵子身体不好,卧病不起,是韩丽妃出面接待两个太孙妃嫔,让她们在王贵妃床前行了礼。 韩丽妃是朝鲜人,面若满月,看着也很美丽,只是说话有种古怪的口音。她虽然待她们也很和气,但因为王贵妃卧床不起,并不方便,所以两个妃嫔很快就从永华宫出来,回到了太子居住的春和殿里。 春和殿是太子和太子妃居住的地方,在过去的大半年里,长阳宫和春和殿的使者是经常到柔嘉殿来的,所以虽然还是初次过来,但徐循对春和殿也感觉很亲切。 太子妃张氏,嫁入天家也有二十多年了,她孝顺谨慎、温顺简朴,一向很得皇爷和仁孝皇后的欢心。所生长子,便是如今的皇太孙。就是宫人,私底下都暗自传说,比起体态庞大、身体柔弱的太子,太子妃和皇太孙,才是皇爷和皇后在东宫最看重的人。一般太子尚在,是不会另立太孙的,但皇爷在册立太子后不久,就把太孙的位置给定了下来,就是为了进一步地稳固和提高太孙同太子妃的地位。 已经快到午饭时分了,太子妃屋里不止她一人,身上也都穿了礼服,见到两个小姑娘进来了,太子妃便笑着说,“正好,快行过礼,进去见太孙妃,都见过了,再一起出来吃饭。” 徐循和何仙仙连忙给屋内众人都行了礼,太子妃一个一个地给她们介绍,“这是太子嫔李氏,这是太子昭仪郭氏……”然后又让她们去春和殿附近的太孙居见太孙妃。 太孙居所,实际上就是春和殿后头隔出来的一个几进的小院落。内宫并不很大,除了张贵妃以外,妃嫔们几个人合住一间宫室的很多,春和殿的地方就很局促,太子妃占了一个院子,余下的妃嫔们,几个人住一个院子的很多。太孙的待遇,其实还是不错的。 太孙妃也穿了礼服,在正殿——也就是堂屋等着她们,见到两人进来,她开心地说,“我们有很久没见了。” 虽说张贵妃、太子妃也很重要,但太孙妃才是这个小院的主人,是两人的顶头上司,徐循和何仙仙都不敢有丝毫怠慢,一丝不苟地行了参拜大礼。太孙妃也收敛了笑容,把礼行过了,这才站起身子,将她们一把搀扶起来,笑着说,“走了这么久,累了吧?屋子都给你们收拾好了,东西也送过来,你们快换个衣服,我们去母妃那里吃饭。” 两个小太监就把徐循、何仙仙给带到了她们自己的房间里。 两个人分享了一个小院子,上房三进像是有人住了,徐循和何仙仙分了东西厢房,同她们在柔嘉殿时候也差不多。不过,柔嘉殿地方偏远,所以占地就比较大,徐循和何仙仙是分了东西偏殿。不像是现在这样,几个人就仿佛住在一个大院子里似的。 她们的东西已经都被送到屋子里来了,家具和陈设倒都是新的。孙嬷嬷早已开了衣箱,把徐循中午该穿的衣服,挑到向阳处晒过了。宫人们围着徐循给她换衣服的时候,赵嬷嬷就站在徐循身后,为她拆掉头发上的全套头面,重新梳一个家常梳的小髻,插一根金步摇。钱嬷嬷站在徐循身边,让她把今天上午的事情说一遍,最好是把几个娘娘的说话,都告诉给她知道。 徐循从不觉得这几个嬷嬷越俎代庖,事实上能有人给她做主,她倒比较心安。嬷嬷们既然这么问,她就老老实实地把今天上午的事都说了出来。本以为贪嘴吃会被责怪,没想到几个嬷嬷都笑了,也没有责怪她,只说,“婕妤就是实心眼,这样也挺招人疼的。” 是的,虽然到现在为止,她都还没有见过太孙,但行过册封礼,她就是正儿八经的太孙婕妤了。昨天晚上,徐循已经把脸给开了,她现在是货真价实的大姑娘了。 她很快就换好了衣服,甚至还擦拭了脸上的灰尘,又补了一些粉:这粉,当然也不是一般的粉了,里头碾了贝壳和小珍珠、名贵香料,是很养人的,常用能使肤色白皙嫩滑。孙嬷嬷本来还想给她画画眉毛,但李嬷嬷一直在看着时漏,过了一刻钟,她就立刻提醒徐循出去,“太子妃每天吃饭都是有定数的,这会和太孙妃汇合一起过去,刚好能早到那么一会儿。” 嬷嬷们的动作训练有素、快捷严谨,徐循现在已经可以出门了,她到廊下等何仙仙,何仙仙却又过了一会,才小跑着出来。 “我偷空去了一次净房。”她悄声和徐循说,“憋死了——穿得这么厚,好麻烦,差点没来得及拆头。” 太孙妃身边,显然也有这么一批训练有素的老嬷嬷,徐循和何仙仙到正殿的时候,她已经换好了便服,站在屋中央冲她们亲切地招着手。“都饿了吧?走,咱们吃饭去。” 太子妃屋里已经是济济一堂,太孙妃一行人一到,就有点坐不下了,正好,大家到偏殿一间大屋里坐下,太子妃带着太孙妃一桌,太子嫔和太子婕妤们,带着徐循和何仙仙一桌。徐循看见太子妃桌上还有一个空位,心里不免有些好奇,正好太子妃说,“啊,玉女这孩子,又跑到哪去了?” 徐循顿时就明白了:这说的应该就是原本的太孙妃,现在的太孙嫔孙氏了。 这位孙氏的故事,在内宫中也比较出名,头前还在宫外的时候,几个嬷嬷不敢胡乱多说宫里的事,因此是只字未提。入宫以后,四个嬷嬷同何仙仙,陆陆续续都有说些孙氏的故事,所以徐循对她的事,是知之甚详的。 她的父亲在太子妃母亲彭城夫人的家乡任职,彭城夫人很早就为太孙看中了孙氏,当时皇爷说起太孙婚事时,彭城夫人便乘机进言,把当年才只有十岁的孙氏推荐为妃,皇爷看了,也觉得果然好,于是令太子妃收入宫闱之中教养。那一年孙氏才十岁——是近十年前的事了。 没想到孙氏十七岁的时候,皇爷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又令司天监占卜,卜出吉位在济宁附近,这番选秀,是把胡氏给选出来了,孙氏反倒落了空。 她毕竟是为太子妃亲自抚养了七年,无缘无故忽然什么都没了,倒霉都无处说理去。因此太子妃、太子都很怜惜她,连皇爷都有些过意不去,所以她无需选秀,在太孙妃成礼后三个月,也就是五个月前,便被册立为太孙嫔。徐循和何仙仙居住的那间院子的上房,应该就属于她。 刚才她们给太子妃行礼的时候,太孙嫔并没在一边,太孙妃身边也不见她的踪影。徐循还以为她是有事外出了,没有想到,她好像一直都在太子妃身边陪侍,只是连续两次溜了号。而太子妃竟把太孙妃身边的位置,留给了她。 后宫之中,诸妃位分隐隐以贵妃为尊,余下的妃位待遇都是平等的,并没有等级差别。而妃位以下,杂置宫嫔,编制没有定数,位分也没有什么差别。严格说来,徐循、何仙仙的太孙婕妤、太孙昭仪,和孙氏这个太孙嫔的地位,是没有上下之分的。 但规矩都是人制定的,起码从太子妃的表现上来看,太孙嫔在太孙宫中的地位,并不会弱于太孙妃多少。 徐循立刻在心里给自己多添了一位顶头上司:太孙嫔。 太子妃正这么说着,宫人们忽然打起了帘子,太孙嫔一低头就跨进了屋子里,她轻声向太子妃请罪,“刚才身上有些不舒服,接连回了几次屋子,倒是耽误了母妃用饭。” 太子妃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连声说,“不妨事,你快坐下吧,别站着站着,肚子倒更痛了。” 这屋里最年轻的太子妃嫔,年纪可能只比徐循大一点,一屋子的人很多都有类似的毛病,大家都能体谅,也就都不说什么,只是端坐着等太子妃发话上饭。 册立 嫁妆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嫁妆 太子妃今天请吃的是一餐便饭,所谓的便饭,就是把各妃嫔和她自己应得的份例菜集中到一起,再上了几瓶宫中私藏的酒,并没有吩咐御厨治宴。 “王贵妃正在病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还是别给长辈添麻烦。”太子妃笑着说,“大家能坐在一块热热闹闹地吃饭,比什么都强。我也不劝酒了,能喝的都喝一点吧,只不要放量就好了。” 在春和殿里,从三十多岁的太子嫔到十多岁的太子昭仪,大家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容,不做作,却显得很亲切、很放松。听太子妃这样说,大家都应着,“正是,能热闹地说说话,比什么都强呢。这样反而还自在一些。” 说着,就真的和亲戚们吃饭一样,互相议论起了厨子的手艺、酒的好坏,还有最近身边的一些有趣事儿。还有些年纪轻些的妃嫔,隔远给太子妃撒娇,“娘娘,蔬菜总是这几样,吃腻了呢。” “冬日里鲜蔬难得,就不要太挑剔了。”太子妃呵呵笑着,“等开了春就好了,到时候,我和厨房打个招呼,把琳琳的份例菜,都换成素的。” 大家都笑了起来,琳琳嘴巴一翘,“娘娘又欺负我。” 太子虽然身子不太好,但妃嫔却不少,太子妃今天款待的,都是有名有分的妃嫔,至于那些选侍,虽然也伺候过太子,但因为春和殿地方不大,很多还在充任宫女的工作。——太子虽然身份尊贵,但说到住处,实在还不如他的那些藩王亲戚们。这也是几个嬷嬷私底下有时会感慨的话题。 毕竟是在宫里,耳濡目染久了,徐循也多少知道了一些宫内的局势,比起从前只是模糊晓得,比起太子,皇上更看重太子妃和太孙这一点,她现在知道得要更仔细一些了。比如说,她知道太子的兄弟汉王,一直都对储位有意,太子受了不少弟弟给的委屈,但未听说有什么反击的举措。她还知道皇上因为一心想要迁都,所以在京城呆的时间并不太长,对皇宫内部,难免有所疏忽,再加上皇宫时常内涝,住起来也着实不舒服。太子和太子妃常年挤在春和殿中,很是不便,但两人都没有对长辈们有所抱怨。 “这就是孝道。”钱嬷嬷乘机教导徐循,“皇爷日理万机,是何等忙碌,对于小节有所疏忽,也是人之常情。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善于体会长辈的烦恼,宁可委屈自己,也不给长辈们添心事,如此孝道,足以做天下人的表率了。” 徐循渐渐地大了,也有点自己的想法,当然,钱嬷嬷说的都是大道理,可她觉得,做人也要有点眼色。陛下分明不大宠爱太子,太子一家人,没事当然不能老往陛下跟前诉说些委屈,这不是招人烦吗?几位嬷嬷千叮咛万嘱咐,唯恐她学会了什么招人烦的习惯,这个道理,也许对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也是很适用的。 她虽然还没有见过太孙,但已经是太孙婕妤了,徐循再傻也知道,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和她之间,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殿下、娘娘行事这么有谱,她也觉得很安心。所以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她真是发自内心地尊重、敬佩太子妃娘娘。 等徐循吃完了这顿饭,回去歇着的时候,钱嬷嬷就和她分析,“婕妤、昭仪都是有名分的妃妾,也算是一家人了。新进门,娘娘当然要有所表示。但两位贵人品级不高,太过兴师动众,恐怕你们心里也不安,太孙妃娘娘心里,也会有些想法。所以太子妃娘娘让大家坐在一起吃顿饭,但不另外点菜,又热闹、又亲切、又不折腾。两位贵人也和大家熟悉起来了,日后都更和睦了,娘娘的做法,是非常合适的。所谓言传身教,虽然婕妤的身份……娘娘也不会亲自教您,但您还是能从娘娘的做法里,学到不少的。” 孙嬷嬷也说,“春和殿这么大点地方,住着这么多妃嫔,这么久以来,都是熙和安乐,没有传出过什么丑事。太子妃娘娘有了空闲,还要经常到内宫去侍奉王贵妃、张贵妃娘娘,两位贵妃娘娘对太子妃娘娘都只有好话,这是相当不容易的。人多就易生是非口舌,亲娘去世了,亲爹就容易生出异心。唯有如同太子妃娘娘这般,宽厚大度、谨慎体贴,才能在后宫长久而平安地生活下去,婕妤可要多学着娘娘的好处。日后,您和昭仪、太孙嫔共住在一间院子里,太孙的宠爱,有时难免厚此薄彼。不论婕妤是更得宠,还是不得宠,都要怀抱着平常心,切不可胡乱行事。” 徐循觉得钱嬷嬷、孙嬷嬷说得很有道理。 吃过午饭,各人都回屋里去睡午觉。徐循今天起了个大早,折腾了半天,她睡得十分香甜,过了一个半时辰才被叫起身重新梳洗过了,换了家常衣服。 身为皇家妃嫔,各种礼服当然是少不了的,但实际上谁也不会穿着那么隆重的衣服度过日常生活,平时,宫中女子的衣饰基本都和外头官宦女眷们的差不了太多,只是做工特别精致,用料也比较名贵罢了。据说,从前太祖马皇后在的时候,后宫中的女子,裙长都不及鞋面,有时候,还要穿棉布衣裳,其实比一般人家的女眷,也没好到哪去。 现在徐循当然不必受这个苦了,不过,当时女子的打扮也都差不多,制式确实都比较统一,裙子不是马面裙就是百褶裙,无非褶大褶小褶多褶少,以及料子的差别而已。至于上衣么,长衫、袄子等也就是长短的区别,反正人都得包得严严实实的,没有特别的情况,很少包身,多半都是宽袍大袖。头上,正规场合各有佩戴,私底下一般都戴狄髻、插头面,就是宫中妃嫔也都不会例外的。 现在天气冷,徐循早上穿礼服,在礼服下头就裹着厚厚的棉袄。中午回来,礼服一脱就出去吃饭了,这会睡起来,她换了一件大红遍地金竖领长袄,在外头穿了一件深蓝色银鼠出锋皮袄,戴了灰背卧兔,准备去找何仙仙说话。 卧兔就是昭君套,徐循在家的时候,徐师母有时候出门也戴,她有一副白狐卧兔,上头微有杂色,但徐师母已经非常看重,这还是当年徐先生考上秀才后人家送的大礼,她亲口说过要传给徐小弟的媳妇。这幅白狐卧兔如果拿到市场上,估价应该在二十两银子上下。 至于徐循,她现在戴的灰背卧兔,用的是灰鼠脊背拼制而成,只是这一条灰鼠背应该要价就在五十两银子上下。这在宫中,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起码对徐循来说,就只是家常在院子里走动时候随便穿戴着的。 还没有出门,太孙妃遣人过来,让徐循到前院和她说话,顺便把她身边的管事嬷嬷给带上。 # 徐循自从十三岁应选到现在,长高了不少,也胖了一些,人更是懂事了许多。但总的说来,她今年也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刚离开娘家不久,对什么事,都有点懵懵懂懂的,少了人给她做主,她就有点慌。 应选秀女、中选婕妤、家庭教育、入宫深造,这都是有人给她安排、做主的,徐循只要跟着她们就行了。虽然辛苦了点,但她心里安稳,可太孙妃这一句话出来,她有点慌了。 赵钱孙李四个嬷嬷,哪个算是她身边的管事嬷嬷呢? 这四个嬷嬷是一起到她身边来的,当时就没有个主次,也没有谁会做别人的主。徐循压根就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这到底哪个嬷嬷算是她身边的管事嬷嬷,这管的又是什么事呢? 赵嬷嬷、钱嬷嬷都没在屋里,估计是回自己的住处去歇着了,孙嬷嬷和李嬷嬷刚才正帮她穿衣服,所以现在就在她身边,两个人都没说话,也不看徐循。 徐循慌得手都没地方放,但是太孙妃的人就在跟前,徐循也不能一句话都不说吧? 她想了一下,索性问来人,“我们宫里,这个上值是怎么上的?” 春和殿是太子妃管,太孙宫就是太孙妃在管理,这种事一般做男人的根本就不会过问。因为各宫人手有别,所以上值的规矩也有细微的区别。来传话的宫人说,“太孙嫔、婕妤、昭仪身边都有四个老姑姑,十六个小侍女,四个小宦官,每天分两班轮换当差。” 也就是说,除了今天的特殊情况以外,日后徐循身边应该是分白班和晚班,每班两个老姑姑,八个侍女和两个宦官。不论她本人有什么意见,只要太孙妃不发话,她身边的人都得这么轮换。 徐循说,“那孙嬷嬷和李嬷嬷和我一道过去吧。” 两个嬷嬷都笑了,孙嬷嬷说,“还是老奴和您走吧。李嬷嬷在屋里有事。” 李嬷嬷也没有流露出什么反对的意思,两个嬷嬷,都显得胸有成竹。 徐循这下心定了,她没好气地瞪了两个嬷嬷一眼,跟着传话的宫人去了太孙妃屋里。一路上也不多说话:嬷嬷教导过的,太孙婕妤那是主子,没有和宫人们欢声笑语的道理,尤其是太孙妃身边的宫人,和她更不能太多话,不然,被别人看见了,就觉得徐循这个人很谄媚,久而久之,风评会不好。再说,宫里也不喜欢太多话的女人。 太孙妃在屋里等着她,她也换了一身衣服,因为室内炭火烧得旺,就没有穿皮袄,只是手上套了一个皮手笼子——徐循被几个嬷嬷教导得,已经养成了习惯,首先就去注意那是什么皮,可惜她经验还是浅了点,竟看不出来。 “干嘛傻乎乎地站在那里。”太孙妃笑了,“又出汗了,快把大衣服脱了吧,免得这里出了汗,一出去就着凉。” 她中午是在正堂见的两位妃嫔,现在就坐在东里间了,这里要比正堂暖和一些,是个暖阁子,里头设了两个炉子,火烧得比较旺。徐循一进来头上就有点冒汗,她踌躇着要不要把外衣脱了,所以一时才没动,听太孙妃用从前的口吻和她说话,她也放松下来,给太孙妃行了礼,起来就把皮袄给脱了,卧兔也解下来,太孙妃让她到炕上和自己对着坐。徐循没敢,太孙妃说,“咱们当年和姐妹一样的,现在难道还生分了吗?” 她们两人在长达半年的选秀中,的确走得很近,是很要好的朋友。现在身份变化了,太孙妃变成了嫡妻,徐循成了妾,在一般的家庭里,这就是主仆之别,徐循在太孙妃跟前就只有站着的份。不过好在这是皇家,徐循那起码也是个皇妾,她当然要处处都尊奉太孙妃,但平时也没必要那么讲究。太孙妃再四提携,她也就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太孙妃高兴地笑了,她对徐循说,“就是嘛,生生分分的,像什么样子。你中午来的时候,我看你和何仙仙那样亲亲密密的,心里可羡慕了,往常我一个人在这院子里住着,也很无聊。” 她说得很动情、很自然,看得出来,是发自真心。 徐循一下就活泼起来,“闲着无聊,就多看几本书,多练字嘛!” 太孙妃还只是胡秀女的时候,特别勤勉地认字读书,但毕竟年纪大了,有时候徐循开玩笑一样给她布置点功课,她还要和徐循讨价还价呢。 太孙妃握着嘴呵呵地笑了起来,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久违的亲密,慢慢地回到了两人中间。 “上午见到你的时候呢,毕竟场合也正式,你又是和昭仪一块来的,我也不好厚此薄彼,免得昭仪心里不得劲。”太孙妃说,“以后没事,你随便过来,反正我除了到娘跟前,或者跟着她去内宫中,平时也都没有什么事。” 她又想起来和徐循说,“太孙刚开年就随着陛下去外头了,可能要过几天才回来。这几天,你们先安顿下来也好。” 陛下非常好动,一年总有半年在外,又喜欢把太孙带在身边,所以太孙是隔三差五地不在。反倒是太子,一般都不会离开京城的。 徐循倒是松了一口气,她点了点头,又问太孙妃,“让我把管事嬷嬷带来,是有事要吩咐吗?” 的确是有事要交代,张贵妃把徐循、何仙仙应得的份例私产给了太子妃,因春和殿比较狭小,太子妃就把这些东西原样转交给太孙妃了,太孙妃递给徐循一张单子。“东西我都先给你摆进屋子里去了,你对着,瞧瞧会不会多了、少了。” 徐循本人肯定不管这事儿,她也没空查对这个,她随手就递给孙嬷嬷了,“不少了也就算了,难道还会多出来呀?” “这可不一定,”太孙妃笑着说,“万一何昭仪那里的东西,被错摆到你这里了呢?” 孙嬷嬷一边看一边念给徐循听,“酸枝木家具一套,计有炕桌二、方桌二、棋桌一、抽屉桌一、月牙桌二、罗汉床一、架子床一,大立柜两对,矮柜两对,大箱四个,长凳四、坐墩四、脚凳二、玫瑰椅四。另有鸡翅木椅二把、鸡翅木多宝格两幅、屏风一。瓷瓶两对,玉摆件有玉如意一对,玉桃、玉马……等九件,奇石玩物有寿山石摆件……等七件。瓷盘若干、瓷器皿若干。香炉两个、熏香球两个,纱帐两顶、锦帐两顶,被褥四套、玉席两领。百味合香四匣、银调香具一套,日用杂物一套……” “铜钱三千贯、珍珠一匣、各色宝石一匣、银头面两副、金头面三副,金银杂项首饰四十三件。贡缎四十匹,贡丝四十匹、贡锦四十匹、贡纱四十匹、贡罗四十匹,一年四季应节补子各二十个。” “上等红炭五百斤、黑炭一千斤、各色御田米二百斗,针线杂物一盒。”孙嬷嬷念完了,笑着说,“老奴俱已清点过入库,毫厘无差,果然还多了一个芙蓉石玉树盆景,想是原定了给何昭仪的。” “这个却不是。”太孙妃呵呵地笑了,“是我送给徐循的。” 徐循赶快起来谢赏,太孙妃说,“我们间不用这样虚客气。” 她又和孙嬷嬷说,“今年冬天已经过了一半了,所以炭就只得份例的一半。别的我看着倒都是齐全的,胭脂水粉那样的东西,她们没有预备,你们要是缺什么就和我说,往库里去领就是了。要现在还得用,便等等也好,到三月,新一季的水粉就都送来了。” 孙嬷嬷忙说,“娘娘想得周到。” 太孙妃又叮嘱了几句,“不要害怕麻烦,缺什么只管和我要。” 孙嬷嬷就给徐循使眼色。 徐循本来还想多和太孙妃叙叙旧的,看了孙嬷嬷的眼色,就知道太孙妃还要找何昭仪来说话、叮嘱。她只好站起来告辞,太孙妃果然也不甚留,只让她明早过来说话。 在回去的路上,徐循就和孙嬷嬷说,“好嬷嬷,你们心里明白呢,只管逗我。” 孙嬷嬷在这些衣饰、摆设上是很有眼光的,上头赏下来的这些东西,最值钱的都归她来清点,要是太孙妃为了这事喊人的话,当然是她跟着最合适了。徐循还什么都不清楚呢,嬷嬷们倒是什么都明白了。 孙嬷嬷说,“宫里很多事就是这样,底下人的消息传得快。以后您就知道了,和太孙妃殿里的人多来往些,是没有坏处的。” 当然,这来往也要讲究身份,徐循那也只能和太孙妃来往,和宫人打关系的事,还要宫人去做。 徐循嗯了一声,把这话记在心里了,又惊叹说,“我那个屋子也不大,怎么就有了这么多东西!那些布就要好大一屋子吧,可怎么放得下?” 孙嬷嬷扑哧一声笑出来,“婕妤,这哪里就要放在您眼皮底下才安心呢?肯定是放在太孙宫的库房里。” “那么多人的东西,都混放在一处么?”徐循问。 “都是登记造册,上头贴了您的签儿的,”孙嬷嬷说。“要是丢了,也有人管赔,您不用担心这个。” 说话间,两人已经回了屋子,徐循把太孙妃给她的单子,从孙嬷嬷手上要过来了,她说,“我算算我现在有几两银子的身家了。” 嫁妆 身家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身家 徐循从小在徐师母身边,虽说年轻不知世事,但徐师母是个灵醒人,对两个女儿也都很看重,并不像一般的人家,管生不管养。她自己虽然不识字,但却很赞成徐先生闲来无事,教导女儿多认几个字。有了空闲,也会把徐循带在身边,让她知道一些外头的事情,免得将来出嫁以后,为婆家嫌弃。 现在虽然没有婆家要求徐循懂得钱财上的事,但她对自己娘家从前的家底,心里还是比较有数的,徐家本来有近百亩良田,平时由佃农耕种,每年交的租子,除了留下来自吃、换柴米油盐肉的以外,都拿到城里米铺去卖。 城里那间米铺和徐先生是老亲,收他们家的米是最实惠的,一石米二钱足纹银子,比别人扛去要足足高了五分,而且不在秤上做手脚,基本就等于不挣钱了。徐先生一年卖两百石米上下,四十两银子的进项是稳稳的。余下养猪养鸡鸭,多半都是交给佃户们用糠喂,他们拿来杀了吃肉而已。 除了田地的进项以外,徐先生每年私塾束修能收个二十两,学生考中了童生,还要来谢老师。有考中秀才的,更是逢年过节都不能断了礼物,虽然没有直接送钱,但这些礼物,省了徐家不少买布、买肉的钱。——徐先生本事还不够大,没能教出个举人,若有教出个举人来,那可了不得,徐家的日子,早就更好过了。 一年六十两的进项,几乎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徐师母人又勤快会营生,虽然徐家身为读书人,不好经商,也不敢去放印子钱。但就靠了这铁打的六十两银子,徐家已经是雨花石一带比较有名的殷实人家了。要知道一般稍差一点的人家,一年的嚼谷也就是十两银子左右,那些佃户就更别说了,在徐先生手下,已算是十分有幸,可就是这样,一年能攒下二两银子,也都非得上好年景不能办到了。 京城一带的上好良田,市价逐年走高,除非是被县太爷之流看上,那估计得用白送一样的价格给出去。不然,一亩三十两银子是绝对有的,这百亩银子,就是三千两的固定资产,一般不是特别败家的子孙,是绝不准变卖的——徐循把田地用银子来折算,只是为了自己计算方便,拿钱都买不到好地的时候多了去了,只要有地,银钱总是能慢慢攒出来的。所以说,银钱那都是浮财,真正说一户人家殷实不殷实,还就是得看他们家的地。 还有徐先生这些年来攒下的体己,也足足有近千两了,徐家有四千两的家底,在京里当然不算什么,可在雨花石镇上,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人家了。两夫妻又很疼女儿,徐循姐妹出嫁时,估计都可得到两百两银子左右的嫁妆,所以徐先生夫妇并不急于给她说人家,徐循在婚姻市场上红火着呢,绝不愁找不到姑爷的。 徐循今天得到的赏赐呢,首先最昂贵的应该是那几匣宝石、珍珠了,徐循今早也打开看过,匣子并不大,里面装了有二十多颗宝石,有猫儿眼、祖母绿、孔雀绿、金刚石,却都并不很大,多半也就是比黄豆再大一点儿。 说实话,在宫里最体现品阶的,可能还是看宝石的大小。猫儿眼比黄豆大一点点,一颗只卖三十两左右,如果有指甲盖大小,一颗就足足要卖二百两了。有时候也是有钱都没地儿去买,倒是南珠毕竟产地就在国内,价钱要稍微便宜一些,徐循得到了一盒满满的米珠,光亮匀净、大小统一,虽然不大,但亦颇为难得。 这两盒珠宝加在一起,价值千两是跑不掉的,孙嬷嬷也认可这个说法。这要比她得的那些头面都贵了,毕竟银头面算上镶嵌的宝石,也就是不到百两的价钱,至于金头面,金子沉,全副加在一起,十两上下也就够瞧的了,这都是给徐循日常佩戴的,打得太沉反而失去意义。金一两不过兑银五两,头面加在一起也就是五百两左右,若再算上徐循在被册封前赏得的杂项首饰和今日又得了的,她所有金银首饰大约价值和珠宝是相抵的,也在千两左右。 这只是她的首饰而已,她的第二个大项是得到的两百匹布料……这是给她裁衣服用的,后宫妃嫔嘛,又不是做丫头的,总要有些自己的家底,难道还都指着一年分下来的那些衣服吗?徐循身边就有两个针线很好的小宫人,从柔嘉殿时期就跟着她了,她们自己给徐循改衣服放衣服都是没问题的,有时候徐循想自己做一件大衣裳,就拿这两百匹布料去寻宫里的绣娘做。 绢帛同田地一样,都是很值钱的,一匹普通织绢在市面上能卖到二钱左右,而缎、锦因为织数多难度大,价格要翻一番。纱罗相应便宜一些,但也要看工艺。好的纱罗,有时比缎、锦都更贵。注意,这说的还是普通织绢,官绢就要比这个价钱贵上数倍,更别说一般市面上根本不可能流通的贡物了。不是御赐,一般人是拿不到贡物穿戴的,偶然有贡物流通,卖价往往是民产的十倍左右。二百匹布料,起码能值五百两银子——如果花色齐全,年限也新,那么这个价钱也许还能翻番。 至于补子,这东西织造得更费时,当然也更名贵,但民间从不流通这个。徐循也就没去估算价钱,别看它小,就是那么圆圆一块,比巴掌大不了多少,这么一块,据孙嬷嬷说,有时要费二两银子之多呢。 这些都是赏给她用的东西,消耗资产,至于固定资产,那套酸枝木家具少说也得要三百两银子才能下来:不但料好,工也好,而且件数多又齐全。别的零散椅子都不说了,炭本也是很值钱的,但年年要用,徐循也没算,衣服她本有的那些也没算,玉摆件不了解行情,不算。再加上赏给她的三千贯足陌铜钱——合银那就是三千两,徐循才刚进宫,就得了五千五百两银子左右的家底,她的吃穿用度不花钱,全是吃宫里的。 这才是太孙婕妤,才刚刚入宫,连太孙的面都没有见到,她就已经拥有了比徐家几代人辛苦积攒还要多的财富…… 徐循越算越吃惊,李嬷嬷看到她拿着单子站在那里发呆,就笑着说,“婕妤是嫌多了,还是嫌少呀?” “多,太多了。”徐循语无伦次地说,“这多得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我……我值得这么多钱吗?” 孙嬷嬷和李嬷嬷都笑了起来,孙嬷嬷说。“一般人家嫁闺女,都给嫁妆呢。咱们天家娶妇,当然自己给置办嫁妆。您这嫁妆还不算丰盛的呢,太孙妃娘娘是赶上了好时候,她的嫁妆光是金子就赏了有三千两,其余珍玩奇物无算,您这点子东西,也就是给您零花的。天下都是皇爷的,给亲亲的嫡长孙子娶婕妤,这点东西,多吗?” 这样一想,徐循又觉得好像也不是很多了。她站起来摸摸这个盆景,又摸摸那个屏风,新鲜得不得了。两个嬷嬷看着她笑,孙嬷嬷说,“婕妤在别的人跟前,可千万不能露出这个样子。” 徐循似听非听,又摸了一会,就问嬷嬷们,“给我的钱是怎么回事呀,在宫里还能用得着钱吗?” “这就是给您赏人的。”嬷嬷们解释,“金银首饰比较贵重,婕妤还年轻,也要自己佩戴。现在可不能随意赏人,这三千贯铜钱,是预备您打发平时长辈们和太孙派来给您传话的宦官、宫人的,有时候您有什么事想办,手里有点钱也方便些。这都是仁孝皇后慈悲,才作兴出了这样的规矩,要是从前只能拿金银赏人,很不划算。” 徐循立刻就上了心,“这钱是年年有吗?一年大约要赏出去多少?” “只要有体面,年年总能得些。”李嬷嬷笑着说,“是多是少,得看婕妤有多得太孙和长辈们的喜爱,赏出去多少,就得看婕妤自己的性子了。” 说实话,徐循是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的生活到底还是要围绕着太孙展开的,在此之前,虽然她也受了好多服侍太孙的训练,但几年来,她的生活里就没有太孙这个人。 当天晚上,何仙仙跑过来和她说话,把手里的单子拿给徐循看,“我瞧瞧你的,看你都得了什么好东西。” 张贵妃处事公道,徐循和何仙仙所得之物基本是一色一样,只有家具和摆件不大相同,何仙仙欣赏了一下徐循的摆件,又把徐循拉到自己屋里,给她看太孙妃赏的小珊瑚盆景,两个人互相都啧啧赞叹了一番。 说实话,徐循得的那个玉石盆景是要名贵一点,两个人也都看出来好了,但何仙仙也没说什么,还夸奖太孙妃大方,“这两样摆设看来都不便宜呢。” 从前,在宫中发生过一些丑事,徐循和何仙仙都影影绰绰地听说过一点。据说朝中的大人们,还因此上书皇帝,希望其严格规范选秀制度——皇爷从前只是藩王,金戈铁马、南征北战了许多年,后宫中的女人,很多时候是从降将部属里收取的,也有从他国民间挑选出来的。这些妃嫔虽然生得漂亮,但性情暴虐、心胸狭窄,成日里鸡犬不宁,令人生厌。 太子是没有赶上,早在皇爷还未登基时他就已经成亲,太子妃贤良淑德,‘妻贤夫祸少’,把太子后院管得很好。皇爷也以为,太子妃虽然出身于寒门小户,但历经诸多查访、教育,这才采进后宫,这样做是极有好处的。因此徐循和何仙仙、太孙妃这批秀女,都经过认真考察。 心胸狭窄、善于争风吃醋的小姑娘,就是城府再深沉,能比得过观察她们的老宫女、老宦官们吗?因此留下来的这几位,虽然并非十全十美,但也没有人会计较盆景上的这么一点小小区别。就是太孙妃,昔日同吃同住,如今已是嫡庶有别,这样戏剧化的转变,也没能让两个小姑娘心底生出怨气。她们对太孙妃还是很亲近的。 第二天一大早,两个人就起来给太孙妃请安,太孙妃又带着她们到太子妃宫里问了好。三个人回来坐下说话,也说说别后的情况。 太孙妃的生活比较单纯,她实际上一直受到更严格的教育,教育完了就进宫行礼,然后便开始了宫廷生活,执掌起了现在人丁还不大旺盛的太孙宫。今天正好几个人坐在一起,她就把太孙宫的一些规矩,告诉给两人知道。 大体来说,太孙宫的起居是跟着太子东宫的,早上起来吃过饭,等太子从东宫出去了,太孙妃便会到东宫去问安,有时也跟着太子妃到内宫去,给长辈们问好。徐循和何仙仙两人,因为是嫔妾身份,不必每天都过去,人多了害怕太子妃也烦,隔日跟着太孙妃过去就是了。至于太孙嫔,倒是天天都跟着过去的,她是太子妃亲自养育长大的,彼此间情分自然不同寻常。太子妃看她就像是亲女儿一样亲切,所以太孙嫔天天都能过去。这几天她是身上不好,又不舒服了,只好卧床休息,算是个小病号。 至于吃饭,每日妃嫔们的饭菜都是送到屋里的,太子宫有小灶,也能令御厨加开宴席,太孙宫似无此待遇。但太孙妃院子里也有一个屋子,里面有两三座小风炉,可做些小炒、点心之类。太孙妃让两人不要客气,想吃什么就尽管和她说。 作为妃嫔来说,她们的份例当然是怎么都吃不完的,偶然想要用点心,可以直接令人去御膳房索要,不论是原材料还是成品,御膳房都不会推拒,打声招呼就自会送来。但这前提是在她们的份例范围内,比如说徐循的份例里没有熊肉,即使御膳房熊肉堆积如山,没有主管发话,徐循也不能去点这道菜,不然,这就是非分。被长辈们知道了,也许就要落下不是。 不过,徐循本身的份例真的也足够她吃的了,她一天光是猪肉份例就有两斤之多,鲜菜两斤不说,一个月还有五只鸡、五只鸭、五只鹅的份例。余下鲜蔬是随时赏赐,各宫宫主经常都会有赏菜下来,这些菜,按徐循的食量来说根本是吃不完的。 大致上宫里的生活就是这样,请安吃饭睡觉,没有什么别的活动,每个月内宫说内训一次,各宫妃嫔诸往,太孙宫也要参与。别的时候你爱干嘛就干嘛,只要不是太野,也没有什么太多约束。 当然,这是对于徐循这个小婕妤来说的,太孙妃这种正妻忙的事比较多,她要管家,要应承上头,照应下头,总的说来清闲的时间比徐循少一点。像是今天下午她就要和太子妃入宫去伺候王贵妃,这种事现在和徐循是没什么关系的。 大家谈了一会,就快到吃午饭的时分了,虽然意犹未尽,但也只好起身道别。徐循把握机会,低声问太孙妃,“从前我手头没有钱,也没得东西赠送给嬷嬷们。她们鞍前马后,为我忙活了几年,十分辛苦。我心里过意不去,想赏些钱,又不知道多少合适……” 何仙仙赶忙也竖着耳朵听,太孙妃笑着说,“嗯,是该给点。其实她们也都是财主,你们在外的时候,家里人应该也有打点。我这里的老宫人,随了太子妃娘娘的规矩,按季赏钱十贯,小宫人各有两贯的,也有三贯的。平时有什么看不上眼的首饰,随意赏些,她们也有脸面——在宫里最重就是脸面,你们才刚入宫,能有多少钱?嬷嬷们心里清楚呢,求的也就是这份脸面。” 徐循和何仙仙都哦了一声,等从太子妃那里回去了,午饭前何仙仙就把赏钱给放了——问徐循怎么知道的?两人就当门对面住着,中间只隔了一重院子,这赏钱的动静能瞒得着谁啊? 徐循因为饿,是吃完饭,等嬷嬷们刚好来换班,屋内人到齐了,才把门关了,悄悄地赏的。她说了很多感谢的话,又说,“以后也学太孙妃娘娘,每季都贴补贴补嬷嬷们。只是不敢越过太孙妃,对外只说得了十贯吧,私底下再拿五贯,我才能心安呢。” 几个嬷嬷交换了几个眼色,都欣慰地笑了,钱嬷嬷说,“婕妤刚入宫,不知道宫里的情况,手里也是刚有了这么一笔钱,就想乱花了。太孙妃娘娘赏十贯,您无论如何也不能越过她去,这钱,您赏八贯够了,多的我们也不敢要,能得了脸面,比什么都强。” 徐循有点不好意思,还要争,却被赵嬷嬷给按住了,“您就听嬷嬷们的话吧,咱们可是要处一辈子呢。——以后嬷嬷们年纪大了,还得指望婕妤的娘家照应!” 这句话,徐循是听明白了。往常她还觉得,几个嬷嬷对她掏心掏肺、尽心尽力的好,她无以回报,很有些不安。现在,她的心落到了实处,看着几个嬷嬷,就更觉得亲近,更觉得像是一家人了。也就没有坚持自己的意思,而是比太孙妃减上一等,悄悄地给身边人都放了赏钱。 身家 孙嫔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孙嫔 第二天早上,给太孙妃请了安,太孙妃就带着她、何仙仙去太子宫里。 太子妃每天早上也都要和妃嫔们见见面的,东宫地方小,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总要把关系处好,别叫谁老不开心,一个院子都跟着阴沉。 因为规矩大,和外界接触少,都是很小就进宫了,所以妃嫔们性情也都比较天真,就是偶然拌了嘴,一时半会也都好了。她们最发愁的,还不是宠爱不宠爱,而是日子难以打发。 东家长西家短地嚼舌头,是内训明确告诫的忌讳,一大群人凑在一起说三道四,那是没有的事,就要嚼舌根,也得要好的姐妹坐在一起,偷偷地嚼。可人也不能靠嚼舌根过一辈子吧,再说,这里吃的喝的都有人送来,太子妃娘娘也公平,平时什么东西,都是按份例给的,就是要嚼舌根,也不知说什么好。除了正月、万寿月以外,宫里又不准推牌九、赌钱,妃嫔们有的爱斗蛐蛐,有的爱打秋千,有的爱踢毽子,有的爱下围棋,有的野一些,爱踢蹴鞠,都是在想方设法地打发自己的时间。 有些妃嫔的年纪同何仙仙、徐循相当,见到新人进来也都很喜爱,在太子妃跟前坐了一会,她们便邀两个人去后院打秋千,徐循和何仙仙想去,又不敢,偷眼看太孙妃。太孙妃笑着说,“没事就去吧,反正地方近,回来吃饭就行了。” 一群人就笑着都出了屋子,太子妃和太孙妃坐在一起说话,太孙妃看了太子妃手里做着的一个针线,知道是给太子做的鞋面,便主动道,“我帮您做几针吧?” 做鞋是很费事的,太子人胖脚大,鞋面要做得特别宽这才合适,太子妃虽然位分尊贵,但还是坚持亲自给夫君做鞋,这么多年来从未间断。听见太孙妃这样说,她也就顺势把鞋面给递过去了,欣慰地笑道,“有时候都忘了,我也是有媳妇的人了。” 两人相视一笑,太子妃揉着有些酸痛的脖颈,喝了几口茶,笑着说,“听说婕妤和昭仪,昨天都给宫里人放了赏钱?” 四时八节,除了宫里以外,各主子对底下人多少都有些赏赐,这是不成文的惯例。太孙妃点头道,“昨天婕妤先问了我,连数目都问清楚了。后来,好像是昭仪中午放了,也是放了十贯。婕妤放了多少便不大清楚。” “你们年轻的主子,手紧些。”太子妃不禁感慨了一句,“这样也好,简朴一些,皇爷过问起来也不至于触了霉头……这几年国库有些吃紧了,外头风声,也说皇爷大手大脚,你们年纪轻,有时也许爱奢华,在这上头要千万注意,别为大郎招惹麻烦。” 太孙妃连忙低头受教,对长辈的教导很放在心上,“平日一定用心,不会让有心人挑到把柄的。” 太子妃唇边,不禁现出了一个略有些讽刺的微笑,她慢悠悠地道,“有心人自己可比我们奢侈多了,也不必过分小心……” 似乎是察觉到了言辞中自相矛盾的地方,她自嘲地一笑,“这做长兄、长嫂的,命要苦些,底下的弟妹、子女、妃嫔们不懂事,也不能跟着计较,不能往心里去,要好好地教……” “我常觉得自己能力不够,不能为爹、娘分忧。”太孙妃也说了心底话,“这一阵子,朝堂上似乎又有些不利于爹的说法,我听了心里也难受,可面上却不好露出来……” “千万别露出一点痕迹。”太子妃叹了口气,“皇爷还是很宠爱大郎的,这就够了。有大郎在,一些风浪,也不怕什么。” 她心事重重地一笑,便又把话题给转回来了。“婕妤和昭仪,我从选秀起也是一直都有留心,两个人都是懂事的好孩子。就是昭仪呢,心眼粗一些,婕妤心细。你没说昭仪赏了多少,她和你赏得一样是吧?嗯,不要往心里去,这不是什么大事。” “昭仪就是那个爽快的性子,没什么心机的。”太孙妃笑着说,“也不差这一两贯。” “哦?可婕妤就只是悄悄地赏了八贯呀。”太子妃说,“孩子们都还小,十三四岁就进了宫廷,自己能有什么想头?都是管事的嬷嬷们给出的主意。婕妤身边的嬷嬷呢,老成,婕妤也听话。昭仪性子粗,没想那么多,她的嬷嬷眼浅些,也爱那两贯钱。这件事,因和你有关,你就别开口了,回头我让安儿去同昭仪身边人说说道理,还是要防微杜渐,什么事都该有个规矩不是?这事小,现在就把昭仪给教会了,以后就闹不出大事来,这也是为她好。” 虽说两宫分开居住,可就是昨天下午的事,太孙妃也不过听身边的宫人说了几嘴巴,都没怎么留心,太子妃却什么都清楚了。——她知道婆婆这是在教她当家,赶忙的把这些道理都给记到心里,恭敬地说,“娘说得是,我以后一定从小处留心。” 太孙妃为人真是温良恭让,再没得挑了。太子妃不禁露出笑容,又说,“玉女今天还没过来?” “前天那事儿忽然来了,她当时回去,就痛得很。本来不想过来,但进新人大家凑在一起,又怕人说她拿大,这就硬撑着过来了,结果回去就躺下,喝了几贴药还起不来,我让她这几天都好好歇着。”太孙妃一五一十地向太子妃禀报,一句坏话也不肯说。“等她好了,再让她和昭仪、婕妤亲近亲近吧。” “都是好孩子,能处得来的。”太子妃欣慰地点了点头,“皇爷也快回来了,大郎的寝殿你要令人去看看,一走就是几个月,整个冬天都不在没有烧火,别漏了火墙,整个屋子都不暖。” 两婆媳又说了几句家常琐事,太子妃见太孙妃偶然盼望窗外一眼,不禁笑了,“去吧,你也去打打秋千,才多大的人,别老拘束着,也该活动活动。” 太孙妃羞红了脸,“娘——这……不尊重。” “你才多大。”太子妃说,“去,别做针线了,你爹还少那一双鞋穿?去吧去吧。” 把太孙妃打发走了,她这才垂下头,又一针一线地绣起了鞋面。 # 这天下午,大家午睡起来,何仙仙就来找徐循说话了,“你怎么还不放赏钱呀?我都放了——” “我放了呀。”徐循说,“就是悄悄放的。” “放了?放了多少呀。”何仙仙立刻打听,“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 徐循免不得稍加解释,“……不敢和太孙妃比肩,放了八贯。” 何仙仙马上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她唉声叹气的,很沮丧,“我真傻了,怎么就放了十贯呢!哎!没想明白!” 徐循也不好把自己的做法一五一十地告诉她知道——她本来还想放十五贯呢,她说,“不要紧的,胡姐姐你还不知道吗,人那么好,怎么会和我们计较。实在不行,你去解释几句也就是了。” 何仙仙垂下头说,“难怪嬷嬷老说我不懂事,我也觉得,我脑子有时候少根弦似的。” 她没说什么就走了,这几天都有点没精打采的:徐循自己不知道,但几个嬷嬷消息灵通,她们说太子妃那儿来了个安姑姑,说了何昭仪身边的导引嬷嬷几句。 宫里最年幼的宫女,就以名字来叫,稍微有些年限,等着日后放出去的,都叫做姑姑。还有些终身都在宫里,预备老后出宫便不嫁人的才叫嬷嬷。这个安姑姑应该就是太子妃娘娘用得很顺手的人了,徐循记下了这个名字。 “宫里什么事都要有分寸、有规矩,这要慢慢的学,没三五年时间哪里能够事事清楚呢,谁都有闹笑话的时候,不大的事,一转眼也就过去了。”赵嬷嬷和徐循说,“过上几天,谁也不会记在心里。” 这说得也比较有道理,但徐循想到这宫里的消息居然能传得这么贼快,就觉得这件事要让人忘记,恐怕很难。除非出上什么大事,把这个事给盖过去了。 何仙仙运气不错,当天下午,内宫还真就传出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王贵妃宫里的韩丽妃手底下的宫女,和张贵妃手底下的嬷嬷拌嘴了。 宫女的事,本不该盖过主子的新闻,不过这两个都是贵妃的宫人,不可同日而语,宫里一转眼就没人惦记何仙仙了。徐循听了原委,却觉有些无味,这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徐家那条街一天能出三五十件,也就是在静谧的宫里算是个新闻了。 这么几天过去,太孙嫔的身子也好起来了,她跑到徐循屋里,刚好何仙仙也在,三个人就坐下说话。 “我一直有这么个老毛病,疼起来有时都起不来床。”太孙嫔人也很和气,“那天吃饭,本想和你们说几句话的,可就那样坐着,也疼得一身冷汗了。话就少了几句,你们可不要见怪。” 徐循因为知道她的来历,所以把她当了半个主子看待,又怎么会见怪呢?何仙仙正处于低潮期,现在看谁都觉得矮人一头,哪里还会把太孙嫔的话当真,两个人都连说不要紧。太孙嫔和她们互通了名姓,又分别问了来历和家口,得知两人都是本地人,徐循才进宫大半年,她忽然羡慕地道,“唉,真好!我都快十年没回家了……” 太孙嫔生得当然很好看,她小时候就是个美人坯子,据说彭城夫人一眼看到,便以为异。现在更是朱唇皓齿、柳眉杏眼,这一沮丧,让人看了由不得就是一阵怜惜。何仙仙也说,“是啊,我也有快两三年没回家了,从前在外头,一年还能见一次家里人,现在连音信都通不得了……我走的时候,弟弟才刚满月,现在怕都有板凳高啦——” 太孙嫔说,“都是一样的,你看就是太孙妃娘娘,也不能时常见到家人呢。家人送信进来也都是报平安的,说多了,他们也怕我们在宫里不安心。” 徐循想到已有八个月没有回去,渐渐的已经陌生的家,她忽然明白:这一生一世,她都再也回不到那个简单的两进小院里去了。即使她现在有了几千两身家,有了一年也穿不完的好衣服,有了徐师母一辈子都想不到的好首饰——即使拿这些去换,她也再回不到她的家,这一处地方,永远都只能在她的脑子里了。 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就流了下来,心里空落落的难受极了。何仙仙看她哭,自己也哭了,太孙嫔说,“久了就习惯了——” 一边说,眼泪一边也掉下来了,“可是习惯了,也还是不能不想,越久越想家……唉……” 宫里的人哪个不想家呢?身边的小宫人们眼眶都红了,可她们规矩大,在人前不准哭,人后哭也不许放声儿,只有徐循三个人,还能痛快地挤在一起轻轻地抽噎一会儿——但都是受过告诫的,谁也都不敢大声嚎啕,哭了一会儿,就一个接一个地止住了声音。 这么一哭,倒是把几个人的距离给哭没了,等情绪平复过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不好意思,彼此反而还破涕为笑。徐循说,“哎呀,都哭成花猫啦,快洗把脸,再上点粉吧。” 赵嬷嬷、钱嬷嬷正轮着当值,这里看到哭,那里早就让人预备下热水了,听徐循一说,立刻就端上来。绞的帕子第一个给太孙嫔,第二个给何仙仙,然后才轮到徐循。洗过脸,徐循又把妆奁打开,让太孙嫔挑粉。 太孙嫔一看就笑了,“我知道你们才来,还没得胭脂水粉。别的也罢了,这个粉不大好。这位嬷嬷——” 赵嬷嬷给她行了礼通了姓,太孙嫔说,“你去我屋里和刘嬷嬷说一声,把我平时用的粉取两盒来。” 就在一个院子里,不一会粉就到了,是两个黄铜包金角的扁盒子,太孙嫔开了一个,挑一点出来匀在手上给两人看,“这个是拿紫茉莉花籽儿、滑石混出米粉做的,虽不如铅粉那样白,但白了看得自然得多,用过面脂轻轻上一层就够了,绝不会吃不住的,看来就和没上似的一样好。只是有米粉在内,一季内要用完。” 她用了面脂,果然上了一点,徐循和何仙仙啧啧赞叹,也都用了。太孙嫔笑着说,“这两盒你们一人一盒吧,我那里还有些,够用到新的送来。不然白放着也是扔。” 她这么说,两个人就不好推了,也都十分欢喜:这礼物不名贵,但却十分合意。先后笑着收了,何仙仙的那份当时就让人送了回去,太孙嫔又张罗着下棋,知道两个人都不大会打双陆,还说,“可要学呢,殿下除了斗蛐蛐以外,就爱打双陆。” 她这么不藏私,两人自然更加喜欢,再说几句话,太孙嫔便让她们叫‘玉女姐姐’。“都是姐妹,我位分也不高,娘娘叫得没意思。” 这也是实情,她又热诚,徐循和何仙仙都改了口,和太孙嫔下了一下午七国棋,至晚便尽欢而散。 孙玉女这么和气,太孙宫里的日子就更好过了,徐循每天都是早起请安,有时隔日过去太子宫,有时便回来和何仙仙玩耍,反正在哪里都有在哪里的玩法——这么逍遥的日子过了半个多月,皇太孙回来了。 孙嫔 太孙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太孙 皇太孙就像是京城的春天,徐循不是哪天睁开眼,就发觉皇太孙在跟前瞅着自己的——金陵城的春天,从来都来得很缓,很矜持的。 首先露出征兆的是皇太孙居住的正殿,那天早上起来,徐循、何仙仙、孙玉女和太孙妃一道去太子妃那里时,太子妃正和张贵妃娘娘派来的中人说话,“正是,今日才要派人过去查看,火墙一冬没烧,也不知会不会走了烟气。” 因为皇太孙在秋天就随着皇爷去了北方,按行程,一个冬天都不会返回,所以正殿今年冬天就没有烧烟道取暖。一个是为了节省,还有一个,也是因为正殿人手少了,有点照看不过来,要预防火灾的意思。现在皇爷要回来了,张贵妃娘娘就顺带着关心关心皇太孙,问问正殿的烟道给通了没有,若是漏了烟,可是要出事的。 虽然太孙妃算是皇太孙宫中的女主人,但整个皇太孙宫都在春和殿附近,这种事,也是太子妃一手安排。她并不说话,等太子妃送走了张贵妃娘娘身边的传讯中人,才和太子妃商量,“正殿那里,现在就是四个中人在轮班看守,既然已经要开始通烟道了。不妨便把那些个回家过年的中人们都招回来,打扫打扫正殿里的尘灰吧?” 太子妃笑着说,“我也正想这么说,再过十几天,大郎就回来了,现在打扫屋子,换换摆设、被褥,正是时候。” 于是徐循下午和何仙仙一道,相约着到春和殿后花园去闲步的时候,就看到七八个年轻力壮的杂役中人,在几个宫人的带领下打扫正殿,她还能看见夹层被打开了,黑洞洞的烟道口放了炭火,有几个小中人正趴在地上,一步步地爬着,用鼻子仔细地从烟道开始的地方往里去闻味儿。 “这样闻过一遍,是最保险的。”钱嬷嬷今日也想出来走走,便陪在了两个妃嫔身边,她也有些感慨。“我还小的时候,服侍着仁孝皇后,也是一样跪在地上,仔仔细细地闻啊、看啊,一遍不够,我闻过了,小姐妹们再闻一遍,还有第三遍、第四遍,这样烧了一天,只要是闻到一点烟气,那就得找到源头,拆开了重新砌砖头。要是一处屋子里闻出了七八处不对,听说盖房子的工匠就要倒霉了,少说也是个流放的罪。” 两个小妃嫔都听得津津有味的,何仙仙还有点吃惊,“原来您服侍过仁孝皇后!” 钱嬷嬷也有点得意,又有点遗憾,“入宫晚,没赶上好时候。我进皇后宫中服侍的时候,娘娘已经病得厉害了。没几年,便升天病故……那是个好人啊,病成那个样子,待下人还是如此温和。看我们跪在地上闻烟都有点不忍心——全是皇爷的主意。皇爷待娘娘,是疼得没话说了。舍不得娘娘受一点的委屈,娘娘去的那一年,都说皇爷老得多了……” 两个小妃嫔都听得怔怔的,钱嬷嬷看了何仙仙一眼,对徐循借题发挥。“这人活一辈子,图的是什么?还不就图着在别人心底留点念想?仁孝皇后虽然去了,可到现在,宫里、宫外,娘家亲眷、服侍过的宫人、太子、汉王、赵王,乃至宫中的妃嫔,就没有不念她的好的。金银珠宝、荣华富贵,这都是虚的,人死灯灭,能在谁口中落个好,可比什么都难得。” 何仙仙和徐循都道,“您说得是,我们一定谨记在心。” 想到仁孝皇后——这光是名字,都让人又敬又爱,好似天人一样完美无缺的娘娘,徐循心里就是一阵懵懵懂懂的向往,若能和仁孝皇后一样……不过,她也明白,虽然两人都姓徐,但仁孝皇后的徐,和她徐循的徐,可全然不是一个徐字。像皇后娘娘那样十全十美的人物,她可比不得。还是安安分分地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别去想什么在别人口里落好的事比较实在。 清完烟道,正殿里的火盆就烧起来了,头几天烧得热,过了几天才慢慢地凉下来,和现在初春微冷的天气相适应。又过了几天,太孙宫附近的库房开了,徐循认得认不得的摆设,被鱼贯运进了太孙宫里。太孙妃说,这都是很名贵的东西,摆在空空的屋子里,被谁偷拿走了,将来叨登出来,有人是要掉脑袋的。把这些摆设收起来,也能让看管宫殿的中人们松一口气,也能省下轮班看守宫殿的人手。所以太孙和皇爷一道北巡的时候,只要离开时间超过三个月,就会把宫中的摆设都清点好,装箱收起,等他快回来的时候,再擦洗干净、搬运出来。 徐循觉得太孙妃的做法很是妥当,她自己就想不到这一点。可太孙嫔却在一边得意地说,“这是太孙的主意,大郎一直都是很体贴底下人的。大冷天守空屋子,中人们也不容易。这东西一收,他们也不必时时刻刻都要过来看着了。” 太孙妃也笑着说,“不错,太孙一直都是很心细的。他为人可和气着呢,你们也别害怕,见了面就知道了,他一点都不难伺候。” 徐循和何仙仙对视了一眼,都哦了一声,何仙仙又好奇地说,“太孙殿下——长什么样儿呢?和太子殿下生得像吗?” 其实,到现在为止,她们还没见过太子殿下呢。毕竟是姬妾,也不好在太子殿下跟前露脸。倒是太孙妃,经常侍奉太子、太子妃晚饭,还有太孙嫔,也算是从小被看大的,和太子夫妇都很熟悉。 所以,何仙仙这一问,就问得太孙妃、太孙嫔都是一怔。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太孙嫔扑哧一声,握着嘴笑开了,太孙妃也有点忍俊不禁,眼睛弯弯的,就像是两轮弯月亮。 “这话以后可不能随便说了。”她叮嘱何仙仙,“公爹虽然和气,可咱们也不能欺负老实人……你们回去问问嬷嬷们,就知道太孙生得怎么样了。” 太孙嫔也在旁边敲边鼓,她抱着太孙妃的胳膊,亲昵地说,“娘娘,咱们可得给仙仙守密,不然,这话要是传扬出去,她又出名了。” 何仙仙被吓得脸色煞白,太孙妃看了有点忍不得,就没和她开玩笑,而是温言道,“她又没说错话,其实,从轮廓上来说,大郎和公爹是挺像的。” 话虽如此,但何仙仙却还是上了心,三个人从太孙妃屋子里出来,回小院子的时候,她就和太孙嫔一起喁喁私语,说了很久的话,倒是把徐循给落了单。 徐循也无所谓,回到屋子里,她自己去问几个嬷嬷。 两个嬷嬷一听,也笑开了花。 “太孙殿下生得很像皇爷,黝黑健壮、英武非凡。”几个嬷嬷是不会和徐循兜圈圈的,赵嬷嬷说,“太子殿下,那是个大胖子。皇爷为了治他的肥胖,请了好多大夫,总不见效。把他们俩放在一起比,岂不是拿儿子在磕碜老子吗?” 徐循这才明白两个上司遮遮掩掩地在笑什么,想到何仙仙知道真相后的表情,她也跟着笑了。 等到正月快完的时候,分明春天还没过呢,太孙宫里却突然收到了新的赏赐。几个妃嫔,都得到了一些时新的布料——织造司刚刚发明的新花色,还有一些花样翻新的名贵首饰。 这一阵子没有听说西洋、朝鲜有人来朝贡,这些东西,是大内的家底了。徐循估摸着张贵妃娘娘的意思,是让她们都好生打扮打扮,迎接宫里的男主人。 不过,既然发了东西,大家免不得也要互相打探打探。太孙妃得的最多,光是各色布料就得了十几匹,首饰也有两三匣,她打开来给徐循她们看,珍珠都有小拇指头肚大,太孙妃让她们各人挑一样走。徐循、何仙仙和孙玉女谁都没动,何仙仙壮着胆子说,“我们哪敢拿娘娘的东西。” 太孙妃有些无奈,“都是一家人,有什么敢不敢的。母妃宫里,有些昭仪、婕妤,看到母妃头上有新首饰,撒娇放赖,当时拔下来试戴的都有呢。你们只管挑吧。” 她把木盒子送到徐循这里,徐循看了看太孙妃,觉得她不像是客气,便小心地挑了一个金玉鱼佩。这是个小小的荷包香佩,上头一个金鱼抱了一个玉鱼儿,两头鱼首尾相连成阴阳鱼,很巧,也不大,在满匣子珠光宝气里,是顶不显眼的了。 有了她做榜样,何仙仙立刻也拿了一朵小小的金莲钗,孙玉女在这个匣子里找不到太小的了,就打开另一个匣子,拿了一对米珠耳环。太孙妃摇着头叹了口气,又拿了两匹布来,让她们挑花色,挑好了就裁下几尺,让她们拿回去做衣服穿。 除了一寸缂丝一寸金的缂丝以外,太孙妃手里的好东西不少,云锦、蜀锦、洒金罗……都是从前孙嬷嬷口中的,连她也拿不到的好东西。 有了太孙妃在前,几个妃妾的赏赐就有点平淡了,徐循拿的金玉佩,在太孙妃那里不起眼,到她自己的首饰里,就算是中等档次了。孙嬷嬷说,这东西值钱不在料,在工。这个巧思和雕工,才是最值钱的。 至于布料,她们拿到的虽然也是时新的名贵料子,但一样就得了几尺,只够做一身衣服,可没有赏人的余裕。徐循和何仙仙互相看过了得的料子,在身上比过了,徐循喜欢何仙仙的织金妆花袄缎子,何仙仙却觉得这个妆花都是瑞兽,和她在太孙妃那里挑的祥云香花比,就看出不好来了。她要送给徐循,徐循过意不去,硬是也还了她一幅绿缨络裙缎。孙玉女过来,也给她们看了自己得的,张贵妃娘娘倒是没有厚此薄彼,一切按品级行事,三个人得的都差不多。 太孙人还没有回来,春风却已经一阵阵地吹了过来。等到他的车马到城外的那天上午,太孙宫里已经满是他的味道了。许多中人进进出出,最后一次擦洗殿内的家具,把所有一切能拆洗的东西都换了下来,重新铺陈上刚浆洗过半旧不新的褥子、垫子、被子……太子妃派人来看了一次,张贵妃娘娘派人来看了一次,连卧病在床的王贵妃娘娘,都让韩丽妃手下的人来看了一次。徐循被几个嬷嬷关在屋里试妆打扮,一下午都没能出来,等到了快傍晚的时候,嬷嬷们又把她脸上的妆全给抹了。“太孙第一天回来,肯定在春和殿用晚饭。您要见上他的面,那起码得是明儿早上了。” 徐循也是有点说不出的害怕,感觉能拖一天就是一天似的,这天不必见面,她反而松了一口气,在屋里吃过晚饭,早早地就要上床睡下。没想到才换了衣服洗过脸,太孙妃那里就来话了:让她和何仙仙一道,过去她的屋子相见。 太孙 初见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初见 太孙妃让过去,时间又不早了,徐循当然不能在这慢条斯理地描眉画脸,让人三催四请。可这会她都要睡了,卸了妆不说,连头发都改成了大辫子,就别说身上穿的百蝶穿花小睡袄了。 何仙仙就站在她屋子门口等着,徐循都快急哭了,一屋子人都有点手足无措,最后还是赵嬷嬷说,“太孙妃让你过去,没准就是说说话儿,不打扮也没什么,就这么去吧。别让娘娘久等了。” 徐循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只好一跺脚,披了一件起夜御寒用的大袄子就和何仙仙一道,走出院子,通过回廊往太孙妃那里过去。何仙仙看了她好几眼,低声问,“你怎么就穿这个呀!” 徐循怯生生地说,“我这不是都要睡了吗……” 何仙仙倒也没特别打扮,就穿着家常的洒金小紫袄,梳了俏皮的单螺髻,耳朵上吊着两颗不大不小的珍珠耳坠,头上插着太子妃给的金莲花钗子,淡红色的裙子,大红色的绣鞋,又俏丽又利索。一听徐循这么说,她急得直跺脚,压低了声音悄悄地说,“你傻呀——” 可太孙宫又不大,才走了几步,就到太孙妃屋门口了。这会两个人也不好再说小话,只听着里头宫人通传,“两位贵人到了。” 太孙妃带着笑说了一句,“让她们进来吧。” 便有人给她们打起了帘子,徐循和何仙仙低眉顺眼地进了屋子,堂屋里没人,她们被引到了西里间。进去的时候,太孙嫔已经坐在里头了,太孙妃盘坐在炕上,她对面隔了个炕桌,就坐着一个青年男子,徐循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多看,被何仙仙拉了一把,两人都跪了下来,口称“婢妾给殿下请安”。 皇太孙嗯了一声,他的声音里带着轻轻的笑意。“不必行大礼了,都起来吧。” 何仙仙和徐循都站起身来,徐循哪里也不敢看,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心里有点茫然地想:原来这就是太孙的声音…… 皇太孙的声音挺低的,说话也是不紧不慢,透着沉稳,也透着一股徐循说不清道不明的尊贵。和太孙妃、太子妃甚至是张贵妃娘娘不一样,这些高高在上的娘娘们,其实每一个都很和气,都让徐循觉得可亲可敬,可皇太孙……徐循听着他的声音,不知怎么就有点害怕。 屋子里一时也没人说话,过了一会,太孙嫔问,“大郎,你老瞧着门口干嘛?” 她和太孙说话,语气亲热而自在,连殿下都不叫,其实是有点失礼的,不过,太孙看来并不介意,他说,“嗯?不是说有两个小贵人吗?还有一个,怎么还没进来?” 徐循还没明白什么意思呢——她就一心一意地盯着眼前的那块青石板地,一屋子人突然都笑了起来,就她还搁那迷糊的。 太孙妃就笑着亲自站起身来,走到徐循身边,拉着她的手说,“你抬起头来,给太孙看看……您这是什么眼神,这么漂亮的小闺女,怎么会是仙仙带进来的丫头呢?” 没等太孙回话,她又转过头对徐循说,“你也是的,这打扮的,比一般的小宫人还要朴素,也难怪太孙要认错了。怎么搞的,今儿这么素就过来了,连眉毛都不画一画,被外人看见了,还以为你是冷宫里的妃嫔呢。” 徐循眨了眨眼睛,看看何仙仙、看看太孙妃,再看看太孙嫔——太孙嫔都快笑得倒下去了——再怯怯地看了看忍俊不禁的皇太孙,却也只是一瞥,没有看清,她慢慢地才懂得刚才出了什么事。 她穿得实在是太不起眼了,以至于太孙压根就没把她当成自己的妾侍…… 徐循的脸立刻就滚烫滚烫的,自我感觉都能烧熟一壶水了,她又慌又怕,又急于解释,一下有点乱了方寸,还是太孙妃一把攥紧了她的手,捏了捏她,才把她给捏得冷静了点,结结巴巴地解释,“我今儿困得慌,刚、刚才都已经睡着了……” 一屋子人又笑了起来,太孙妃却没有笑,她温柔地对徐循点了点头,又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低声说,“别怕,没事的。” 这才又提高了声调,笑着说,“这孩子就是实心眼,哪有太孙刚回来头一个晚上,自个儿倒比平时都睡得早的道理……” 太孙嫔笑得直揉肚子,连何仙仙都握着嘴偷笑。倒是太孙说,“这不怨她,次次回来,头一个晚上我都在春和殿里过的,总要过二更才回来。想来,她屋里人也觉得要到明早才能拜见,才没提醒她。” 他冲徐循招了招手,温声说,“别怕,我又不吃人,这么怯生生的做什么?以后和我说话,就和你们孙姐姐一样,怎么舒服怎么说……” 徐循可不敢和太孙来什么‘越说越害羞’,太孙那是什么身份,能给她这么和颜悦色的说话,已算是天大的恩德了,她要再怕下去,那就有点拿乔了。虽说心还是跳得快冲破喉咙眼,但太孙这么一说,她也就努力地把头给抬了起来,按赵嬷嬷教的礼节,柔和地注视着太孙,眼神尽量不闪烁,也不太逼人。 在成为太孙婕妤两年多以后,她第一次仔细地看明白了太孙的长相。 皇爷、太子,徐循都没有见过,所以她也不知道太孙长得和父亲那边像不像。反正太孙妃说得是没错,太孙浓眉大眼、肤色黝黑,是个很英武又很端正的青年男子。徐循一生见过的男人里,比他长得更好、更有气魄的人可不多见。 虽然他肤色黑,可太孙一点也不凶相,现在他眼睛里含了笑意,看来就更可亲了。徐循的胆子虽然不算大,但一直也不太小,她很快就平静了下来,还觉得刚才的紧张有点可笑:太孙又不是怪物,至于这么害怕吗? 太孙好像也发现了她的放松,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说,“兀那婢女,你是何人,名唤什么?” 他一开口,太孙嫔就又开始笑了,徐循这会机灵起来,倒知道太孙在和她开玩笑,便抿着嘴说,“回殿下,奴婢姓徐名循,非是别人,正是您的太孙婕妤。” 一屋子人又都笑了,太孙说,“你坐吧,别拘束啦。” 又问何仙仙,“刚才你主子喊你仙仙……嗯,我记得还有一个昭仪,是姓何的?何仙仙,好,人如其名,确实飘飘欲仙。” 何仙仙是比徐循瘦一些,走起路来扭扭摆摆的,被太孙一说,是很有飘飘欲仙的感觉。 被太孙这一夸,何仙仙红了脸,却仍大方道,“谢殿下夸奖。” 太孙说,“你也坐,和我说话,不用殿下不殿下的。你们比我小,都叫我大哥好啦。” 徐循同何仙仙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犹犹豫豫,低声地叫了一声大哥,太孙应了一声,太孙妃便说。“好了,都认识过啦。下次再见,就是熟人了。再下回见面,那就是亲人啦。” 太孙嫔也说,“大郎是最和气,最疼人的了,以后你们就知道了,跟了这样的男人,是你们的福气呢。” 太孙有点无奈,“哪有你这么夸人的……” 他便不再搭理两个小妃妾了,而是转而对太孙妃说,“这次回来,也带了一些土产,都是皇爷赏赐的牛羊肉干、奶酪以及马奶酒,这些东西你们都是不喜欢的,我也没让他们往库房里搬,直接都分送给先生们了。倒是那些硝制过的牛羊皮可以做靴子和手筒,还是蛮有用的。明日入库以后,你分给她们一些吧,金陵冬天也冷,说不定就穿上了。” 太孙妃点了点头,又和太孙拉了几句家常,太孙便说,“好啦,时候不早,都睡吧。明日早起,一起去给娘请安。” 徐循和何仙仙赶忙站起来给太孙行礼告退,孙玉女就没这么拘束了,同太孙妃搂着脖子亲热地说了几句话,也不搭理太孙,反而在太孙妃的肩窝里白了他一眼,便拉着两个小姑娘一起退出了屋子,又和何仙仙一起快活地取笑了徐循几句,因为时候的确不早,大家就各自回去睡觉了。 # 徐循的糗事,很快也传遍了整个太孙宫,甚至连春和殿那里都有所耳闻,几个平时年纪相仿,比较要好的太子妃妾听说了,都私底下嘲笑、捉弄徐循。不过,谁也没当是什么大事,连几个嬷嬷都显得很无所谓,钱嬷嬷说,“这有什么的,您就放心吧。您是赶上好时候了。太孙的第一批妃妾……可要比春和殿里的昭仪强多了,这里面的道理,您就自己琢磨去吧。只要您不胡闹,好日子稳稳的就在后头呢。” 徐循没事就使劲着琢磨钱嬷嬷这番话,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又没别的事好做。 太孙和徐循、何仙仙很快也都熟悉了起来,每天晨昏定省的时候他都在太孙妃边上,聊几句家常,这不就一回生二回熟了?何仙仙胆子大,没几天就敢和太孙开玩笑了,徐循没她那么敏捷,说少错少,她一般不太抢话说。 然后……然后没啦,这就是太孙出现,给徐循的生活带来的全部改变:每天早上多了个人要行礼,多了个人一起说几句话。 然后……没啦。 当然,太孙回来了,那肯定就要找人侍寝,这种事即使是徐循也不可能懵懵懂懂。要知道她为了这一天,可不知做了多久的准备。不过她运气不太好,太孙回来的当天她正好在小日子第二天,也所以徐循那天睡得特别早——她根本没觉得有她什么事。 小日子头尾总要七天吧,这后五天里,太孙不是在太孙妃屋里,就是在太孙嫔屋里。他本身也忙得很,经常后半夜才回内院,有时候就在前院睡了,据赵嬷嬷说,回来的头十天,太孙在太孙妃屋里歇了三次,太孙嫔去他屋里歇了四次,基本上这也还是持平的。徐循听着,就和听故事一样。 等太孙回来的第十一天晚上,他把何仙仙喊到前头他屋子里去了——除了太孙妃有特殊待遇,太孙想和她在一处,要自己过去以外,别的妃嫔那都要去太孙的屋子里。 徐循在第十二天还没有什么,到了第十三天,何仙仙又被叫过去一次以后,她开始有点着急了,等到第十四天、十五天、十六天…… 在第十七天,徐循有点绝望了,她觉得自己得做好准备,做个不受宠的太孙婕妤,就这么按部就班地往上,太子婕妤、婕妤……然后……然后就没了,然后就这么一直到老了。 初见 无宠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无宠 无宠怎么办? 这是个很现实也很急迫的问题,起码对徐循来说,无宠,就意味着她每年拿不到多少工资。根据李嬷嬷的解释,这笔钱拿多拿少,在徐循这个等级是没有定数的。 宫中规矩,后妃以下,杂置宫嫔,间以婕妤、昭仪、贵人、美人等人数不等。除了各妃可以拿供奉以外,其余的宫嫔那都是没有固定待遇的。徐循用不着太聪明也知道,受宠的宫嫔那肯定拿得多,不受宠的,虽然不会什么都没有,但当然也不好和别人比了。说不定她一年也就是拿个几百贯意思一下,再惨点的话,可能连几百贯都不会有。 当然,就是冷宫里的妃嫔,一年名分上也还有几十贯的零花钱呢。徐循的担心,是有点过头了,不过,她一年赏嬷嬷们四次,一次八贯,这里就是几乎一百贯的花销了。要是一年拿两百贯零花钱的话,余下一百贯徐循根本就不能用,她得留着打赏一些太孙妃、太子妃身边的头面宫人。她自己是根本落不下什么私房钱的,要想和太孙嫔一样,自己做粉用,或者托人到外头去买点零碎回宫,或者——再想得远一点,托人给家里带点钱的话,一年两百贯哪儿够啊?起码也得四百贯,五百贯才能说得过去。 徐循还没到能和家里互通消息的品级,一时还想不到这么远,不过她听太子宫里的妃嫔们说了几句,听说若以后年限深了,可以派中人往家里递几句话的时候,一次少说也得搭上几尺绢:按这个说法,徐循一年拿的布料,也都消耗不了多久的,除了她刚入宫落下来的嫁妆以外,她想攒钱,可没那么容易。估计要费尽心思,才能勉强做到收支平衡。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在宫里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反正管吃管住管穿,她是有名分,上过册的,一辈子也不可能被放出去了。就是不攒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难道宫里还少她一口饭吃?徐循每次算钱算得愁眉不展的时候就这么安慰自己,无宠就无宠,反正日子还不是照样得过? 的确,除了钱以外,有宠没宠,徐循的生活似乎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外头对宫里的生活有很多想象,徐循以前在茶馆听书的时候,也听过‘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她是不知道前朝的后宫如何,不过,本朝的后宫,压根就没有这种争宠的事儿。——也不是说本朝的妃嫔,个个都是贤良淑德的淑女典范,只是争宠这种事要能争得起来,第一个,起码也得找到争宠的对象吧。 皇爷、太子如何,徐循是不知道,但太孙一直都是很忙碌的。除了每天早上见一面说几句话以外,整个白天,太孙一般都要上课,不上课的时候,他也都在外头,徐循也不知道他要忙些什么,但是太孙不到晚饭以后,是不会回内院住处的。 晚上他回了院子以后,要是想临幸谁,那就派中人来喊她们过去。徐循也有留意过,何仙仙和太孙嫔虽然在太孙心中的地位显然有天壤之别,但在这种事上待遇倒是都十分一致,她们俩都是过去两三个时辰就回来了,一般不在太孙身边过夜。 试问在这种情况下,就是要争宠,又该怎么争?难道要跑到太孙的住处,对着个空屋子去争? 再说,太孙宫里的事,都是太孙妃在管,太孙好像从来也不过问宫里女眷的生活,有宠没宠,只差在何仙仙隔三差五多见太孙两个时辰而已。一天十二个时辰,一个月三百多个时辰,绝大多数时间,还是女人和女人们呆在一起。就是想要炫耀,都没什么好说的。大家还不是一样过生活?除了何仙仙红着脸和她说过几句,“真的疼得不得了”以外,徐循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 到了三月内廷开课的时候,徐循真的已经接受了自己即将无宠一辈子的事实。太孙回来都快一个月了,对她也很和气,但就是没有让她侍寝的意思,看来徐循就是不讨太孙的喜欢,别说徐循了,就连几个嬷嬷,好像都接受了这个结果。一开始徐循向她们打听这无宠妃嫔一年能拿多少钱的时候,钱嬷嬷还数落她,“心里就是不能装事儿,太毛躁。” 可到了这几天,徐循再提起这个话题时,钱嬷嬷就转了口风,“您不用担心这个,太孙宫的钱,那是太孙妃在管。以您和她的情分,怎么会被亏待?您这样第一批妃嫔,有福气呢。和太孙妃一块参选,姐妹一样的交情,再不用担心这个的。以后进来那些姑娘们,要是不得宠,可就有得愁了,还不得绕着太孙妃团团转……” 这话虽然一点也不冠冕堂皇,但却说到了徐循心坎里。太孙妃和她交情如何,小姑娘心里是有数的,她一下就安定了下来,对得不得宠,倒是更不在乎了。反而更为好奇内廷即将开讲的庭训课。 这是仁孝皇后作兴的老规矩了,每月一次开讲内训,宫中诸女眷俱往,连太子妃和太孙妃都要去的,两宫等一大帮姬妾当然也有份。徐循倒不是好奇讲内训都讲什么——她绝不是这么爱学习的人。她就是想见一见宫中的妃嫔,还有就是到内宫里走一走。平时,春和殿和太孙宫的姬妾,是不能随便进内宫的,徐循也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是太子妃定下的规矩,除了被册封行礼的那一次以外,徐循还没进过内宫,没逛过御花园呢。 比起遥遥无期的承宠之日,三月二日内训开讲的日子,倒是一眨眼就到了跟前,当天早上,几个嬷嬷都过来帮着徐循打扮,用孙嬷嬷的话说,“您走出去了,那就代表了太孙宫的脸面,在今儿这样的日子里,可千万不能跌了太孙宫的份儿。” 话虽如此,可毕竟是去听讲的,打扮得太招摇惹眼,也不得体。徐循穿了天水碧云纹竖领长袄,搭配着鹅黄花鸟暗纹的马面裙,外套桃红纱地彩绣花鸟纹披风,戴了小小的金丝冠,再戴了两枚珍珠耳扣。孙嬷嬷说,“婕妤这个年纪,大红大绿的压不住,倒是这么穿又轻巧又俏皮,天气有点热了,不戴太多金首饰,珍珠耳扣看着也凉快一点儿。” 徐循对着铜镜照了照,也觉得挺好,走去给太孙妃请安的时候,太孙妃也笑着说,“嗯,小循穿天水碧,就是特别雅致好看。” 太孙本来盘膝坐在罗汉床上喝茶,这时候也扭过头来打量了徐循几眼,有几分好奇地问,“今天怎么没上粉啊?” 太孙这个人,虽然黑黑壮壮的,但的确很是和气,徐循现在已不大害怕他了,虽然不多话,但一开口也十分随意,她实话实说,“天热起来了,一会听课,好多人呢,万一出了汗,脸上黏糊糊的,就太不舒服了。” 太孙哑然失笑,想了想,也说,“是,去年大暑那天,有什么事来着,一定要那天行礼,好些中人脸上的粉都有点糊了,一擦就是一条黑道道,怪恶心人的。” 太孙妃说,“你忘了,去年那是祈雨,那天你还中暑了……” 然后太孙就和太孙妃说起了去年京城那场旱灾,徐循和太孙今天的对话份额也就用完了——她说出来以后,心里也有点埋怨自己:怎么和太孙说的,不是贪睡就是糊粉,都是这么恶心的事儿。 不过,话又说回来,徐循今天穿得轻薄,也没上妆,的确是有好处的。听讲内训的正阳宫虽然不小,但要挤下一宫妃嫔也挺困难,太孙宫里这就是四个了,太子宫里二十多个,还都只是有名分的,皇爷那边人到了一大半,还有小半没到,从蒲团来看,看来总有好几十人。这么多人挤在大殿里,才只是孟春天气,都已经够热的了。孙玉女、徐循、何仙仙辈分小,坐在靠近殿门的地儿,还算能吹到风,都觉得有点闷热,那些坐在殿中深处的人有多热,可想而知了。 太孙宫的人到得最早,太孙妃必须坐到前头,她和太子妃、张贵妃娘娘,都有特别的雅座,所以三个小姑娘就挤在最后一排靠偏门的地方坐着,何仙仙找了个能吹到穿堂风的位置,三个人坐在一块,一边贪凉吹风,一边悄悄地咬耳朵,孙玉女给她们介绍从正门陆续进来的妃嫔,“这是韩丽妃娘娘,那是崔惠妃娘娘,啊,小王贤妃娘娘……” 这些娘娘们的年纪还都不大一样,最年轻的好像是韩丽妃娘娘,看来就比她们大了几岁,比较最大的崔惠妃娘娘看来都有五十多岁了,两人站在一起,看起来差了能有两三代。崔惠妃娘娘的腰都有点弯了,韩丽妃娘娘眼角还没一点皱纹呢。 除了仁孝皇后以外,皇爷的妃嫔没人生下子嗣,崔惠妃娘娘自然也不例外,听孙玉女的介绍,她连女儿都没有。今年五十多岁,当然也没宠了,不过,泰半妃嫔对她还是毕恭毕敬。就连张贵妃娘娘,虽然现在总摄六宫事务,却还是对崔惠妃娘娘十分客气,让她紧挨着自己坐了下来。其实论年纪,她还比惠妃娘娘小了能有十多二十岁。 徐循远远地看着,心头不禁就是一动,再仔细地观察一番,她也发现了:虽然年纪大一点的妃嫔,肯定都没宠的,但年轻的婕妤、昭仪,却对和自己名号相当的长辈十分客气尊敬。 当然,内训里也教了宫妃们温良恭俭、和睦相处。这长者为尊也是自然而然的道理,但理说起来都是这么说的,能否做到那是另一回事。徐循本来根本没把这话太当真的,现在看到诸妃嫔居然严格地执行着这条规矩,心里顿时就是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无宠,无宠也不要紧吧,熬熬年资,熬老了以后,何仙仙也好,她也罢,大家还不是一样都无宠? 这天回到太孙宫的时候,徐循的脚步前所未有的轻快,她已经做好准备,开展自己的快活的无宠生活了。 不过,也就是这天晚上,太孙屋子里的小中人,来徐循屋里接她了。 无宠 侍寝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侍寝 虽然说平时生活得相当自由,也很少有人管头管脚,但宫里的起居时间那都是有定数的。除非报病正在就医服药,不然每天早上去太孙妃那里请安的时间都是定死了的。所以徐循、何仙仙和孙玉女每天几乎都是前后脚起床,徐循不知道她们觉得如何,她可能年纪也比较小,晚上稍微睡迟一点,第二天就觉得缺觉了,就是睡了午觉都补不回来。再加上她已经做好了永远都不承宠的准备,太孙屋里来人的时候,徐循又是已经卸了妆,进入了收拾收拾洗洗睡了的阶段。 好在这宫规也是人定的,男人们也能体谅女人们要略施打扮的心情,小中人传了话就去屋外等着了。徐循被拉到净房里,当值的李嬷嬷带着几个小宫人一拥而上,把徐循团团围住,先打了一盆热水来,全身都扒光了拿烫手巾使劲擦一遍——现在这个天气已经有点热了,徐循隔天就洗一次澡,身上倒是比较干净,正好也没时间冲洗身子了,就这样里里外外地擦了两三遍,孙嬷嬷从外头抱着好几件衣服进来了,徐循平时穿的那些衣服她是一件也没拿。先拿出来的就是一件白绫肚兜,上头拿银线绣了几朵荷花,孙嬷嬷一边给她扣纽绊一边说,“您这个身份,谁也不会小题大做地拿白绫候着,可男人没有不爱这个的,等太孙宠您的时候,拿肚兜儿、亵裤垫着点,太孙见了,就更心疼您了……” 她为徐循准备的亵裤,也是藕荷色短短窄窄的,刚够伸进一只手去摸索。因为天热了,穿了一色的藕荷色衬裙以后,只加了一条妆花缨络纱裙在外头,徐循每天回来,都会给几个嬷嬷报告今儿在太孙妃屋子里说过的每一句话,孙嬷嬷一边为她穿裙子一边就说:“太孙夸了您穿天水碧好看,今晚咱就穿天水碧,讨个好彩头。” 妃嫔侍寝,打扮得一般都要比平时更为华丽,孙嬷嬷反其道而行之,给徐循挑的都是素色衣裳,上身是一件玉色素绸小袄,里子倒是鲜红的,头上没戴冠子,也不包头巾,只给挽了一个一窝丝,上头插了两根金镶猫眼石的簪子,一对小小的金坠子,脖子上戴一个窄窄的金项圈。 这一次她亲自给徐循上妆,薄薄地一层粉,眉毛画成柳叶,嘴唇上两点胭脂倒是上得很红。衬着徐循只是微粉的唇色,有点说不出的感觉,孙嬷嬷打扮完了,徐循自己揽镜自照时,都觉得她和平时比好像多了一点什么,尤其是唇上那两点红,惊心动魄的。胸前袄子微微支棱出来了一点缝隙,她低头一看,都能看到自己白色的皮肤,和那一层红纱里子之间随着自己的步态分分合合。这种红白对比的感觉,让徐循打从心眼里有点不舒服,又有些口干舌燥的,要说这感觉是为了什么,她又说不上来。 再蹬上一双窄窄的红鞋,徐循就算是打扮好了,从头到尾不过就是一刻钟多一点儿。孙玉女、何仙仙被接走的时候,有时候得打扮小半个时辰,所以徐循自我感觉她还算是很利索的。她没带宫女——一个从人都没有,就只是跟着那小中人一起,穿过一条又一条回廊,没有多久,就到了太孙居住的正殿。 太孙宫的建筑,当然是以正殿为核心的,太孙平时是去到外宫读书,到了晚上回来内宫,就在正殿安歇,正殿后头是太孙妃的屋子,偏院里住了他们三个人。从偏院过来其实也不算远,不过,徐循却觉得怎么也走不完,还好孙嬷嬷没给上浓妆,不然,她还真怕自己出了汗,倒把粉给糊了一脸。第一次侍寝,她其实是有点紧张的,再加上这个小中人又不开口说话,走到正殿外头时,徐循都觉得自己有点脚软了。 正殿当然要比她住的屋子宽敞得多了,堂屋里照旧是没人的,小中人把她带进堂屋,在东里间门口听着,一个宫人进屋去通报,过了一会,她出来给徐循掀起了帘子。 徐循深吸了一口气,逼迫自己露出孙嬷嬷让她练习了很久的笑容,她牙白,所以笑起来微微露齿是最好看的——徐循就这样露着牙齿慢慢地走进了屋子。 何仙仙之前和她说过一些侍寝时候的事情,那时候她才被太孙叫去了一次,给徐循讲这个,有点让她事前也了解几分的意思。她过去的时候,太孙一般已经洗过澡了,会在榻上百~万\小!说,或者是做点闲事。所以徐循没想到她这一走进去,看到的居然会是太孙和一群中人一道,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在斗、蛐、蛐…… 徐循一时都有点无语了,她也不知该怎么反应,想了一下,看一群人都趴得很用心、很安静,便也不出声,而是碎步走到近前,找了个空档蹲下,和太孙一起看着两只过冬的蛐蛐在互相撩拨对方。 一般说来,蛐蛐最多也就是活一百多天,能过春节都算是高寿了。这会都孟春了,还能有两只蛐蛐相斗,算是顶顶了不起的一回事了。也许是因为如此,一群人的表情都很凝重,望着那两只小黑虫子有气无力地互相撩拨了一会,太孙轻声说,“看来常胜将军是要赢了。” 果然,其中一只蛐蛐猛地向前一跃,把另一只蛐蛐给驱赶得跳出了盒子,众人异口同声地都叹息了起来,一个小中人拿镊子轻轻地把两只蟋蟀都送回了一旁的竹筒里,又一个年纪稍微大点的中人道,“究竟是过了冬,精气神都不如了,也就是勉强斗斗。” 说着,又掀开一旁的棉布包袱,徐循见里头排了二十多只竹筒,不免吓了一跳:这要都斗上一遍,斗完了太孙也就该安歇了。哪还有她什么事啊? 好在他也只是把两个竹筒小心翼翼地插回去放好罢了,太孙稍微一挥手,这些中人就都站起身来,鱼贯退出了屋子。他自己本来盘膝坐在地上呢,也要爬起身,估计是跪久了腿麻,一下还没起来,徐循连忙上去扶了一把,说,“您怎么不在炕上斗呢。这就用不着趴着了么……” 可能是刚才看到太孙这不为人知的一面,她这会倒是不紧张了,太孙反而有点不好意思,笑了笑说,“你不懂,趴着比较有意思……再说,这两只都是过冬的老蟋蟀了,不接地气,斗不起来。斗过冬蟋蟀,也是有讲究的,千万不能乱喊乱叫的,过冬了的虫子,那都是风烛残年了,声音一大,不留神能给吓死。” 他拍了拍屁股,在炕边坐了,拿起茶呷了一口——现在看起来,又像是那个沉稳的皇太孙了。徐循站在当地,慢慢地有点手足无措起来,太孙看了她一眼,说,“你也坐嘛。” 徐循就在太孙身侧坐下来,又有点手不是手、脚不是脚了。太孙看了直发笑,“我究竟长得有多可怕,我是老鹰吗?把你这个小鸡仔吓得都抖抖索索的了。” 徐循壮着胆子说,“头一回过来,有点生疏……这一回生两回熟嘛,下次就不怕了……” 她其实也挺好奇何仙仙头回过来的表现,不过这种事当然不可能去问。 太孙被她说得笑起来。“说你胆大,你又和鸡仔儿似的,说你胆小,你又挺能说的。”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徐循几眼,神态有几分欣赏,“嗯,这么打扮好,你人瘦,看起来就像是一株杨柳树,淡淡的,绿绿的,一摇一摆,很雅致。” 徐循赶快记下来,她觉得这会自己应该说点机灵的话,比如说‘殿下喜欢,我以后天天穿给殿下看’云云,但又有点觉得肉麻,想了想,就回话说。“这都是管教嬷嬷给打扮的,您喜欢,她该高兴了。” 太孙被她说得一愣,过了一会才哈哈大笑起来,连屋子角落里站着的几个宫女,都忍不住在微微地笑。太孙笑完了,一边握住她的手,一边说,“真是个傻孩子,这话都让人没法回了。” 徐循浑身一下就和被雷劈了一样,有种说不出的酥麻感从太孙的手一直传到了她的头发根儿里,好像连头发都能给电直了似的。她以前也不是没和别人牵过手,但太孙的手……不知怎么说,感觉和别人就是不一样,她的手指都有点麻麻痛痛的,好像忽然间就敏感了起来似的。徐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就跳得很快,孙嬷嬷、赵嬷嬷教导她的那些课程,仿佛长着翅膀似的,都从她心底给飞走了——可又好像一本书,在她脑海里一页一页地翻着,每一幕都是那么的生动,就是——就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在太孙身上翻开第一页。 徐循虽然冒傻气,但也没那么傻,刚才太孙让她坐,她是挨着太孙坐下的,太孙握着她的手轻轻地一拉,她就扑进了太孙怀里,整张脸都埋进了太孙的胸前。徐循知道太孙和她……那什么的时候,这些宫人是不退出去的,可现在她好希望她们能暂时先出去一阵子,起码没人在一边,也许她还能好受点,不那么紧张。 “嗯……”太孙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他轻轻地抚着徐循的后脑勺,过了一会,便把两根金簪抽出,徐循的头发顿时就散了下来。 她的心跳得和擂鼓似的,迷迷糊糊地,也发出了轻轻的呻.吟声。“大、大哥……” 然后太孙的手就不动了。 再然后,徐循就被推了开来,太孙抓着她的肩膀,对着她的脸看了看,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今年多大了?”他问徐循。 徐循整个人都还呆着呢,太孙这么一问,她就如实回答,“差一点十六……” 她是十三岁进宫选秀的,选秀就有小半年时间,中选后两年入太孙宫,再过十多天就是她的十六岁生日了。 太孙就看着她又叹了口气,他说,“才十五岁呀!” 呃? 徐循眨了眨眼,真不知说什么好了,太孙看了她几眼,伸出手,把徐循嘴上的胭脂给抹掉了。他的手指擦在徐循唇上,带来了一种很异样的感觉,徐循下意识地张开口,方便太孙行事,一不小心,还舔了他一下。 太孙愣了愣,把手收回去,也舔了舔徐循刚才舔到的地方。徐循的脸都红透了,她望着太孙的动作,不自觉地就照孙嬷嬷教她方式,轻轻地也舔了舔唇。 太孙的眼色就深浓了起来,他慢慢地冲徐循压了过来,去寻找徐循的嘴—— 可徐循的眼睛才一闭上,就感觉到太孙的动作又停了下来,过了一会,他又叹了口气,有点生气——好像也不是对徐循,不知是对谁——地说,“不行,太小了,十五岁,这不还是个孩子吗?” ……啊? 太孙也没看着徐循,好像是对着空气发火似的,“一般人家的姑娘,养到二十多才出嫁的都有得是。到底怎么想的,才十五岁就给选进来了……” 说起来,太孙大她不少,今年已经二十一岁多了,何仙仙刚满十八岁,太孙妃十九岁,太孙嫔和太孙是一个年纪的。徐循也的确是太孙后宫中年纪最小的一个。 徐循扇着眼睫,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太孙又转向她,“不行,真的太小了,你一喊我大哥,我就觉得我在干坏事,这都有点下不了手的感觉了——” 他看起来很诚恳,当然,太孙也根本没必要撒谎。 呃……这……徐循想,这都侍寝过了,怎么还是难免无宠的命运啊? 侍寝 赏赐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赏赐 两个人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太孙在想什么徐循不知道,徐循在想她该怎么办。 她可以试着哭给太孙看看,这会说哭她肯定就能哭出来,连眼皮都不用眨:这算什么事啊,选秀的时候怎么就不嫌她小了呢?人都接进来了,这会儿说小,那什么时候才算大?三年后、四年后? 到时候,后宫里又进了新人,她又是一辈子无宠的命了。徐循觉得自己这辈子,怎么就这么倒霉呢,什么事都不能顺顺当当的,就非得折腾出点闹心的幺蛾子来不成。 不过想了想,她还是决定不哭了,太孙本来就看她小,怪可怜的,她一哭岂不是更可怜?就算把太孙给哭上/床了,又有什么用。就算退一万步说,让太孙和自己那什么了,这不等于是逼着太孙来服侍她,哄她开心吗? 徐循记得很清楚,钱嬷嬷教她的那些话也说得很清楚,她进宫就是为了服侍太孙,让太孙开心的。现在太孙不愿意睡她,她逼着太孙和她睡,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她就从太孙怀里退出来,站起来给他行礼,到底还有点气,话说得**的。“那我走了。” 太孙着急了,一把又把她拉回来坐着,“你别走啊你——” 说着,就弯下来看徐循的脸色,“生气啦?” 徐循感觉这又是一个哭的机会,这会委屈一点,太孙心里说不定就能对她落下点歉意了。但她脾气就是倔,硬顶着不哭,只是问太孙,“您不喜欢年纪小的,那当时就别选我呗。您不选我,我这会都嫁进赵举人家了……” 太孙有点哭笑不得的样子,但也被问住了,他想了想,说,“那时候看着你,没觉得小啊。” 说谎,徐循那时候才十三岁,只有更小。徐循刚想回太孙的嘴,忽然就从眼前银杯上,看到了一张人脸的倒影。 不是鬼故事,只是屋角站着的一个宫女,脸被映上去了。 徐循忽然就想起来,这屋里除了她和太孙以外,还是有好几个会喘气的大活人在的,她们虽然不说话,但可不是聋子。 再想想最后一次阅看时候太孙的语气——虽然是几年前的事了,但那么大的事,徐循当然把细节都记得很清楚——想到张贵妃娘娘的话,徐循有点明白了。 感情最后一次选秀,太孙压根就没上心啊……没娶上孙玉女做太孙妃,他正和长辈们闹脾气呢吧…… 当然,这话太孙是绝不会说出来的,徐循也就没有追问,她哦了一声,坐在太孙身边看自己的脚尖。过了一会,太孙又问,“赵举人是谁啊,你们家邻居?” 他话里确实带了几分好奇,徐循觉得这也没什么好瞒人的,就告诉太孙,“是我们雨花台的大地主,可有钱了。” “多有钱啊?”太孙问。 “雨花台一带三成的地都是他们家的。”徐循说,“又有举人功名,可厉害了。从前我们家还高攀不上他们家呢,不过,我进了最后一次阅看,出去以后肯定身价倍增,听说最后两次阅看被刷下去的姐妹们,都是媒婆盈门,谁家都着急来娶。我要是没中选,说不定也能做赵举人儿子的续弦。” “续弦?”太孙提高的声调,“他从前死过一个?” “说是续弦,也和初娶差不多了。刚过门的时候伤寒去世的,正经给守了三年孝呢。”说起这些乡间八卦,徐循的话匣子就关不上了。“都说赵家少爷仁义,满了三年孝,说亲的媒婆可多着呢。不过,我中选以后,他们家就说了我妹妹。” 太孙哦了一声,也听得津津有味,“这下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徐循点了点头,忍不住又轻轻地叹了口气——不敢出声儿,仗着太孙把她给遮住了,才做个叹气的样子。不然,在太孙跟前叹气,传出去,要被嬷嬷们责罚的。 “怎么,”太孙看着她,又有点被逗乐了似的,“还惦记着赵家少爷啊?” “那倒不是。”徐循赶忙摇了摇头,这个她还是懂得的,“我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呢……就是说着家里的事,有点想家了。我妹妹现在应该也已经成亲了吧……” 等级不高的妃嫔,是不能和外头互通消息的。太孙婕妤这种身份,除非特别受宠,想要和家里人传消息都是非分。太孙唔了一声,好像也体会到了徐循的心情,他沉默了一会,从桌上取了一个碟子来问徐循,“吃吗?北边带回来的奶干,南边很难买到。” 徐循以前吃过一次北方人卖的酸奶酪,算得能把人牙酸掉了,太孙碟子才一端,她就往后一缩,脸反射性皱起来。“肯定很酸吧。” “不酸,好吃呢。”太孙看徐循将信将疑的,便掰下一块放到她手上,“你们这个品级的,还吃不到呢。” 侍寝无望,徐循破罐子破摔,现在是真的活泼起来了,她瞟了太孙一眼,试探性地把奶干放到唇边上,碰了碰,又舔了一下。 果然,淡淡的酸味后是扑鼻的奶香味,她咬了一小块尝尝,只觉得味道馥郁香浓,就一点点已经能品上好久。徐循不禁叹了口气,赞叹说,“真是好吃,这怎么能做得这么好吃啊。” 太孙还真的认真地想了想,才说,“我也不知道。” 他干脆把整盘都端给徐循,“确实是不多,我和祖父去北边的时候看着他们进贡的,统共就拿了一个小箱子。” 徐循一听这么珍贵,吃了一片就不敢再吃了,的确也有点腻味。喝了半杯茶,和太孙说了说闲话,见太孙去看屋角的时漏,她就站起来说,“那我走了……” 太孙好像也松了一口气,“你去吧……好好睡啊。” 徐循就这么回自己的住处去了。 # 她屋里的两个嬷嬷当然都没有睡,坐在灯下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见徐循就这么衣衫整洁发鬓油亮地回来了,一看就知道她根本连衣服都没脱过,两个嬷嬷的脸色都严肃了起来,却先不说什么,而是张罗着让徐循梳洗过了,又吹了蜡烛,三个人坐在油灯底下说话。 徐循把太孙屋里发生的所有事都告诉了两个嬷嬷,从进去看斗蛐蛐开始,半点都没有保留,等她说完,都过三更了。两个嬷嬷谁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孙嬷嬷叹了口气,轻声说,“这年岁小不要紧,总有一天会长大的,太孙看来还是疼您的,您可别往心里去。” 再强打精神,她的语调也是有点沉重,李嬷嬷拿肘子顶了她一下,又说,“这没什么,贵人别往心里去,太孙殿下那绝不是因为您才这么着的……” 她犹豫了一下,又把声调压低了一点,“都说是被那次事儿给吓着了,如今看来,倒是真不假。” 徐循倒的确没有身边这几个嬷嬷失落,一听有故事,精神就来了,连声追问,“什么什么,什么事儿?” “那是在您选秀之前的事了。”孙嬷嬷也没瞒着她的意思,不过,也是把声音放得很低。“太孙殿下那年才十七岁,咱们都还在各处当差呢,没聚在一起服侍贵人。隐约听说,太孙看上了一个宫人子……” 这种事是非常正常的,十七岁的太孙,身边肯定会给安排一两个美貌又温顺的宫女,好像徐循刚才去正殿,太孙屋里也有一个特别会打扮些的宫人在站班。这种事只要有郎情就没有妾不意的,徐循听得很入神,嗯嗯嗯地直应了几声。 “就是看上了,”李嬷嬷看来是比孙嬷嬷清楚些。“十四岁的小姑娘,纤纤巧巧的,我还见过一面。结果……太孙第一次,手生……那一个也不晓人事,不知道该怎么教……竟没放对地方!” 孙嬷嬷倒抽了一口冷气,感觉都替故事里的人疼似的,徐循还有点没听懂,啊了一声,“什么没放对地方?” 两个嬷嬷都拿白眼看徐循,李嬷嬷用嫌弃徐循很笨的语气说,“贵人,人那地方,可不止一个洞啊。” 徐循反射性就拿手去捂屁股,她也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自己都觉得有点疼。“这——走旱道啊——” “走旱道也罢了。”李嬷嬷说,“那好歹也是个地方,太孙是压根全错了,给放到上头那不能用的地方去了。姑娘也傻,听说都会疼,生怕坏了太孙的兴致,疼也忍着……到后来,人都晕过去了,血流了能有一床!太孙发现的时候,吓了个半死。” 徐循听着都要痛起来了,孙嬷嬷也有点龇牙咧嘴,李嬷嬷说,“我干侄女儿那时候就在女医署里服侍,再没有假的。后来可怜那小闺女儿,也不知去哪了,太孙怕得还小病了一场。不过,这事儿好像谁也没和太孙明说——贵人你也不好说走嘴了,就是告诉太子妃知道了,太子妃娘娘听说了,让别告诉太孙,过了一阵子,就给打发了两个侍寝宫女过去。你今晚过去应该也见到了,一个福儿,一个喜儿,起码都还懂点事,也大些,有个十七八岁了。我想啊,太孙估计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当是她年纪小吧。黑灯瞎火地挩,迷迷糊糊不知道捅哪儿那也是有的……” 徐循好一阵无语,想想那倒霉催的小宫女,也觉得挺可怜的,李嬷嬷看了看她的脸色,又说,“告诉贵人这件事,是让您知道,这时运来得太早啊,也未必是好事。就好比那小闺女,本来,殿下的第一个女人,说不定到现在都混上个美人了呢?这不是运气来得太早,连个名字都没留下,人就不知去哪了。这种事不必心急的,您是有名分的人,怕什么晚不晚的,等一等也好嘛!” 徐循最后一点不舒服,也被李嬷嬷给安慰了去,她点了点头,平心静气地说,“我知道啦,没什么的,还不是一样过日子。嬷嬷,夜深了,咱们都早点睡吧。” 这天晚上,她睡得的确很香。第二天还能按时起来梳洗,眼底下都没有黑圈圈,两个嬷嬷看了,彼此笑一笑,笑容里倒都有几分苦涩。 还没吃早饭呢,太孙屋子里又来人了,这一次,是来给徐循赏东西的。 赏赐 得福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得福 徐循起来的时候,天色刚刚放亮,她、何仙仙和孙玉女,都是卯时初就起身,梳洗后用过早饭了,再上妆去给太孙妃请安。所以早上的时间还算是比较紧凑的,她昨晚睡得不早,今天起来就有点迷迷糊糊,从净房出来,头还一点一点地直打盹儿。 既然是人上人了,衣食起居就没有自己打点的道理,徐循倒不必别人帮她擦牙,她自己拿了青玉牙刷,沾了药水,仔仔细细地把每个牙齿都清洁过了,再拿棉线把牙缝勾过,最后沾了调制的香膏再刷一遍,还要拿牙刷背面刷一遍舌头和牙床,如此一来,不论什么时候一张口,那都是吐气如兰、唇红齿白。 虽然步骤繁琐,但几年下来,这都是做熟了的,徐循在几个嬷嬷的教导下,已经是做得又快又好。擦过牙,她坐在炕边,由两个宫人跪下来,一个捧盆,一个给绞手巾,绞完手巾了,就给徐循递上来。 徐循自己擦了一遍脸,然后有人给她仔仔细细地把脖子、耳后,额头、鬓边,领口这些自己比较容易忽略的部位给揩拭一遍。然后再换了清水,一色一样地再来一遍——第一遍水里是兑了有香膏和胰子的,香喷喷、滑溜溜的,擦过以后,必须再拿清水抹拭一遍,才能洗净。这就算是洗过脸了,接着就有人上来给她梳头。 前朝的宫妃,每天可能花一个多时辰在发型上,但对于本朝的女子来说,反正宫里民间平时从上到下一般都是戴冠的,所有戴冠的女人都用一窝丝一个发型。青楼女子倒是有些梳着宋元时代奇峰突起的发式来招揽客人,不过这种事和本朝后宫暂时还没缘分,如果不戴冠的话,也就只有两三种和一窝丝比较相似的简单发型选择,都不是很难梳理。太孙宫的女儿家,平时大半都梳一窝丝。 一窝丝是颇为简单的发誓,一会儿就给梳好了。有时候家常起居,不戴整幅的头面,就戴一个狄髻,上头插首饰,节日里大家才会戴全副的头面,等到庆典的时候就按规定又有一套礼服和首饰。徐循有时候连狄髻都懒得戴,就戴一个抹额,插戴一两根簪子就行了。她想得开啊,反正也无宠,成天就见这几个人,打扮得再好看也没什么意思。 今天也不例外,梳头宫女梅儿问徐循,“婕妤想梳什么发式?”徐循说,“你给我随便挽个髻子,还是插两根发钗就得啦,戴一条珍珠抹额就行了。” 珍珠抹额很快就被挑了出来,是一条窄窄的深绿带子,上头细细密密地缀着米珠,因为是珍珠很小,所以虽然量多,但也不显得招摇,十分朴素。 照着抹额的颜色,孙嬷嬷给徐循挑了一件浅绿色的罗衫,月白色的百褶裙,梅儿梳好头,香儿来给徐循上了粉、画了眉,两颊点了淡淡的胭脂,徐循就进屏风后头去换衣服:在她上妆的当口,已经有人逐一把窗子都支了起来,好让清早的凉风吹进屋子里,给屋子换换空气。 院子里三面屋子,几乎都在同一时间做同样的事儿,现在,透过窗户,她也能看见何仙仙在对面屋子里坐着和宫女说话了。 换过衣服出来的时候,四个嬷嬷都到齐了,却没和以前一样笑着和徐循问好。孙嬷嬷、李嬷嬷和昨晚不当值的赵嬷嬷、钱嬷嬷凑在堂屋一角低声地说话,四个人的表情都比较严峻,徐循站在里屋,透过挑起的帘子看过去,心里也有点歉疚:后宫里没听说谁能随便换主子的,导引嬷嬷更不会改换门庭。自己得不得宠倒是旱涝保收的,就是几个嬷嬷在同侪跟前,说不定会有些抬不起头来。 就在她要去北屋吃早饭的当口,昨晚来接徐循的小中人,手里拎了个食盒走进了当院,直接就拐进了徐循的屋子,把食盒放到桌上,冲徐循说,“婕妤,这是太孙赏您的牛奶酥。太孙说:既然你吃了好,那就多吃些。” 徐循还算是反应快的了,愣了愣就忙福身行礼,“谢过太孙的赏赐。” 小中人是代太孙来的,自然能受她的礼。送完东西,小中人反过来给徐循行了礼,便退出了屋子。徐循走来把食盒打开了,见里头是一个宫里新烧的五彩碟子,装了满满的都是徐循昨晚吃过的奶酥,堆成了一座小山似的,倒是十分好看。 几个嬷嬷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围上来看个新鲜,徐循一人给了一块,尝了都说好,孙嬷嬷夸奖徐循。“老奴在宫里二十多年了,还没有尝过这种东西,倒是托赖贵人,能尝个新鲜。” 连李嬷嬷、赵嬷嬷和钱嬷嬷都笑开了,李嬷嬷看了看徐循的脸色,压低了声音笑着说,“贵人现在还担心吗?太孙不让您侍寝,可不是不中意您,要我说呀,太孙是顶顶中意您,才怕伤着您了呢。您看,这不是怕您难过,赶着给您送东西吗?” 钱嬷嬷看了李嬷嬷一眼,倒是没有李嬷嬷那么乐观,不过她也安慰徐循,“放心吧,有了这个碟子做护身符,您的日子不会太难过的。” 钱嬷嬷这个人说话,一直都是很深奥的,徐循照例有点不懂,却也来不及细问,她透过窗子,见何仙仙已经走往北屋了,便忙坐下来吃早饭。 因为有心事,一桌子四五样点心,徐循只吃了两个龙眼大小的枣泥小馒头,又喝了一碗豆浆,就算是吃过了。在唇上点过胭脂,她出屋子给太孙妃请安,正好撞见了何仙仙。 何仙仙一见她,就冲她挤眼睛,又笑着低声说,“昨晚把太孙服侍得多好啊?今早就得彩头了?大哥赏了你什么呀。” 徐循不知该怎么说,想了想,只好避重就轻,“看我爱吃奶酥,就把一碟奶酥都赏给我吃了。” 何仙仙一听,笑得前仰后合,都进了太孙妃的院子,还握着嘴,肩膀颤个不住,两个人到了太孙妃那里,给她见过礼。 这几天,太孙嫔又要卧床不起了:她身子不太好,每个月的小日子都真和打仗一样,很是艰难,所以一般是不出来请安的。太孙妃好像也习惯了,一说太孙嫔小日子到了,她就给送医生去给开药。见到何仙仙面上笑意未歇,她吃惊地看了徐循一眼,才和颜悦色地问何仙仙,“什么事这么开心啊?” 何仙仙就把徐循得赏的事给太孙妃说了,一边说一边捂着嘴巴笑,“您说,小循是不是什么事都特别可乐,特别憨憨的?” 徐循其实看太孙妃的表现,多少也猜出了一点:何仙仙什么都不知道,可太孙妃不一样啊,估计是什么都知道了。刚才看何仙仙在那笑,还以为何仙仙是笑话她倒霉呢,还好何仙仙自己嘴快,把误会给揭开了。 太孙妃脸上的疑惑这才烟消云散,她却没笑,而是叮嘱何仙仙道,“一会太孙来了,这件事可一句话都不要提起。” 何仙仙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肯定应了下来。太孙妃又冲徐循同情地点了点头,说,“你也放宽心,万事有我呢,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徐循心里顿时一暖,她微微笑了笑,点了点头。倒是何仙仙有点莫名其妙了,不过就是这当口,太孙来了。 比起别别扭扭的太孙妃和嬷嬷们,太孙倒是很自然,坐下来和大家招呼过了,便向徐循说,“我今早问了底下人,才知道这奶酥子,是拿最好最上等的牛奶,在阳光下反复暴晒也不知怎么着,又经过好多工序才能做出来的。每年产量极少,市面上根本就没有流通,确实是挺难得的好东西。我这里有的,都赏给你吃吧,明年再得了,还给你。” 徐循赶快站起来谢过太孙,她也觉得很自然:听说了发生在太孙身上的那个故事,心里的最后一点怨气也是烟消云散了。虽然其中有所误会,但是太孙说到底也是为了她好,没必要再抱着这件事不放,倒搞得太孙对不起她一样。 “您给了这样多,那东西又怪腻人的,也不知何时才能吃完呢。”她自然地和太孙拉家常,“没准呀,吃到明年都吃不完。” 太孙看着她,咧嘴一笑,黝黑脸上似乎有些高兴,不过这情绪也就是一闪即逝。又坐了坐说了几句话,他便站起身来,带太孙妃、徐循和何仙仙一道去春和殿请安。 在春和殿请安,无非是说一些家常琐事,这天太子妃有事要去内宫,很早就让她们散了。回到太孙宫,太孙妃把徐循留下来说话。 “昨儿的事,已经有人告诉我了。”太孙妃看来很同情徐循,不住地唉声叹气,倒是比徐循自己还上火。“这也没有办法,好在你都快十六岁了,现在先不提,等过上半年八个月的,我再和殿下好好说说。十五岁还算小,十六七岁就没什么了……你也别着急,宫里不会有人欺负你的。太孙心里怜惜你呢,早上我一听说他给你赏了东西,心里的大石头就落了地……” 徐循还不太懂这里头的因果关系,想了想才明白过来:自己这回,算是做了宫里奇事儿的主角了。背地里肯定少不得被别人议论,太孙这么大张旗鼓地赏赐东西,可不是给她撑腰么?起码,人家在说她故事的时候,还得捎带着说一句,‘虽然倒霉催的,年纪太小暂时无宠,可太孙还是顶疼她。难得的好东西,也全赏给她了’…… 太孙是个善心人那。徐循在心里感慨了一句,对这个黑壮黑壮的顶头上司,倒真是多添了一份感激和好感。 太孙妃也是善心人,徐循不能承宠,她比徐循还难过,安抚了她半天,又把话给说通了,“老实告诉你,宫里没有什么秘密的,这件事肯定会流传出去,到时候,也许有些刻薄的人,会在私底下笑话你。你听到了也别难过,也别和她们计较。那都是长辈们的妃妾,和她们拌嘴,有理也成没理了……有些事你自己心里清楚,那就行了。” 徐循连忙站起来认认真真地说,“我明白,绝不会给太孙、太子妃娘娘和您带来麻烦的。” 太孙妃高兴得一把把她抱在怀里,“你啊,看着懵懵懂懂的,心里可懂事,这个道理,你明白就好了……太孙和我真没白疼你这个小妹妹!” ……结果徐循在进宫好几个月都没承宠以后,和太孙、太孙妃的亲密度,似乎好像还提高了一点。 得福 敌我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敌我 太孙妃说得没错,宫里没有秘密。等徐循从太孙妃屋子里回来以后,何仙仙见到徐循,脸上就换了表情,颇有点愧疚的意思,好像她刚不小心踩了徐循一脚一样。等到下午,徐循午睡起来,她来找徐循下棋的时候,觑见周围没什么侍女,就低声对徐循道歉,“你也不说清楚,倒让我在别人跟前,揭你的伤疤了!” 徐循怎么会和何仙仙计较这个,她摆手说,“哎呀,这算什么。” 说着,就把那一小碟牛奶酥给何仙仙端来,“你也尝尝,确实是挺好吃的,一点都不像是北边来的点心。” 北边虽然是皇帝行在,好像也将是新都城的所在,但何仙仙、徐循这些南边的小姑娘,对北边穷困荒凉的印象,一时半会是改不了的。何仙仙在张贵妃跟前不说话,在徐循跟前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倒是比杏仁茶好喝一些,想不到,北边居然也有好东西。” 两个小姑娘就对着下起了象棋,何仙仙的水平要比徐循高,往常两人下棋时,徐循总是输多赢少,今日却是连赢了两盘,徐循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水平有进步,后来看何仙仙观察自己的表情,才明白她是故意让着自己。她倒是又好笑又好气的,捞起一把棋子作势要丢何仙仙,说,“你就闹我吧你。” 何仙仙笑着说,“哪有要闹你的意思,是你棋艺太差了,我想怎么输就怎么输,你都看不出来。” 两个人斗了几句嘴,何仙仙就压低了嗓子,轻声细语地和徐循打听,“昨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不知道,外头传得可玄乎了。说什么,你血也流了有半床……” 一群女人,住在一个地方,不管这地方有多大,那肯定就免不得口舌、是非,如果说和徐循以前住的雨花台一样,差不多每个女人都有个夫君,平时有很多事要做的话,这种蜚短流长可能还能少些。可宫里这个样子,和她们接触最多的异性,不是太孙、太子,而是去掉了那什么和那什么,有时候比女人还女人的残废男人。想要不八卦,难。不过,宫里的八卦,那也是有规矩,有素质的八卦。 徐循、何仙仙这样的主子,是不允许和别宫的宫女们叽叽喳喳的,就是平时大家在一起走路,互相也都不能多搭话,不然,一个是僭越,还有一个就是不自重。一般说来,宫里的八卦,那都是从下而上——宫女告诉自己的相好宫女,再往上传递给姑姑们、嬷嬷们,由嬷嬷们传递给主子们,就是一个宫里,徐循也不能和自己屋里的使唤宫女咬耳朵。用赵嬷嬷的话,长此以往,容易‘奴大欺主’。就算是打听消息,也得透过嬷嬷们打听,不然,一旦被别人看见,一个蜚短流长、爱嚼舌根的罪名,肯定是逃不过去的了。 何仙仙肯定也是从她身边的嬷嬷那里得到了消息,她的嬷嬷要和自己宫里的宫女,或者是别宫相好的姑姑、嬷嬷们打听,消息都不知道转了几手了,惊悚一点,也是人之常情。徐循对这种事还是熟悉的,从前在村子里和她姥姥住的时候,谣言能传得更玄乎,村口有黄鼠狼来偷吃了一只鸡,到了村尾那就是黄大仙又来作乱,把一窝小鸡全都给咬死了。 “真流了那么多血,还能起得来床吗?”徐循纠正何仙仙的说法,“反正太孙就是嫌我看着小,别的什么都没说,赏了点吃的就让我回来了。” 何仙仙将信将疑,但却也没有多问。 等到第二天、第三天的时候,孙玉女好了,能下床了。她也跑来慰问徐循,说法和太孙妃几乎如出一辙,“再过上半年一年,那就是大姑娘了,殿下心里疼你,才会给你赏吃的、赏碟子呢。啧啧,这个新烧的五彩碟,连我都没有,据说是景德镇那里才实验出来的新品,一窑就得了那么几十件,连太孙那里,都是有数的好东西。” 太孙赏了徐循吃的,事后也没人来要食盒和碟子,食盒徐循收起来了,碟子因为比较大,几个嬷嬷就给摆在多宝格里,徐循觉得这摆起来好看,不输给专门烧造出来摆设的盘件,也根本就没想那么多。被孙玉女一说,才明白嬷嬷们多半也是有用意的。看孙玉女老看那个五彩碟,她就笑着说,“姐姐想要吗?” “想要是想要,可给了你那就是你的东西了。太孙那边也是要上谱的,”孙玉女倒是很坦然,爱惜地抚摸了一下盘面,又回来教育徐循,“长辈们赏的东西,是不可以私下互换的,这点你可千万记住,这都是上库谱的东西,你这里丢失了,谱上没记着的话,管库房的人要倒霉的。” 徐循笑着说,“我是说,姐姐想要的话——可以问太孙要嘛,你那里大哥赏的好东西那么多,我这可就一个碟子,我知道你不好意思和我抢的。” 孙玉女这才知道徐循在和她开玩笑,她气得狠狠顶了徐循的额角一下,自己也笑起来了,“你太讨厌了,我不要和你好啦——谁说我那里好东西多?我告诉你呀,好东西是有,可都是太子妃娘娘赏的。大哥才没给过我多少东西呢,他自己的好东西,也是上了谱的,随手乱赏人,他也一样有麻烦。” 徐循立刻就忧心忡忡地看向了那个盘子,孙玉女看了就安慰她,“这是两回事,他正经要赏你,那就自然去派人登记入谱了。” 那要赏孙玉女,一样也可以登记入谱啊?徐循还是有点不明白,孙玉女看了,就轻轻地叹了口气。——她平时嘻嘻哈哈的,没什么正形,虽然比徐循大了有五六岁,但看起来就和相差一两岁的姐妹一样的,可这会儿,她看起来倒是有点……徐循也说不清,有点长辈宫妃的意思了。 “其实,你心里多少也明白一点儿的。”孙玉女让徐循靠到她身边,自己咬着她的耳朵轻轻地说,“按说嘛,这宫里,除了皇爷,下来就是太子和太子妃娘娘,再下来就是太孙……可太子宫那么多口人,都住在春和殿那么丁点大的地方,日子其实不大好过,单单住就住得不太舒服。咱们太孙宫也是一样,一般富人家的妻妾,住得还没那么狭窄呢,日常用度,也不至于就这么一板一眼的,按着规定来办,一点都不敢逾矩。这是为什么呢?” “是不是因为,太子殿下……”别人八卦她的时候,徐循心里肯定是不大开心的,现在她来八卦别人,那滋味就不一样了,尤其这事还牵扯到太子、太子妃,小姑娘激动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怎么说呢……” “就是不太受皇爷的待见。”孙玉女倒是把话给徐循说完了,“三个儿子里,皇爷最喜欢的那就是汉王了。前几年汉王才到封地去的,以前几年在这里的时候,太子殿下也好,太孙也罢,没少受他的窝囊气。就是他人现在去了山东,也有的是人为他在皇爷耳边说太子的坏话。皇爷在的时候还好,皇爷一出京,咱们太子宫、太孙宫,就得夹着尾巴做人,稍微有一点出挑的地方,就有有心人给皇爷吹风呢。这赏东西也是一样的,赏得频繁了,大哥就落了个奢侈的名声,撞到皇爷那里总是不好。所以,咱们两宫对妃嫔的教育,一直也都是最严格的。皇爷身边最亲近的人是谁呢?除了大臣们,那就是妃嫔们了么,平时没事,都不让我们进内宫,就是这个道理,谁知道一不小心又得罪了哪个娘娘?她在皇爷跟前多一句嘴,说不定吃亏的就是太子和太孙呢。” 徐循这才明白了过来,不免叹息道,“这么说,平时太子妃娘娘,还有太孙妃姐姐进内宫的时候——” “都是把心提在嗓子眼底下进去的。”孙玉女撇了撇嘴,有点不忿气似的。“正经的长子嫡孙,在宫里倒和外人似的,行动就是受气,说出去人家都当笑话听呢。可事情就是这样,有什么办法?现在我是不用进去了,心里真是松了一口气,以前要进去的时候,每回进去,一句话出口前,都要在心底打三个滚。就怕行差踏错了,转过头又是麻烦。” 徐循听得一愣一愣的,感叹着说,“我去请安的时候,几个娘娘看着都是好和气的呢……谁知道,心底下就这么计较呢?” “你看到的那都是主位了。”孙玉女笑了,“张贵妃娘娘面前,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那位是个好人呢,和我们春和殿,一直都是很亲近的。王贵妃娘娘也没什么好说的,王娘娘身子不好,她也是陛下跟前的老人了,陛下心底惦念她,一直给她抬位置,她本人是一点都不管事。主位年纪都大,对我们都挺好的,是那些就比我们大一丁点儿,正是当红有宠的婕妤呀、昭仪呀、嫔呀,最难伺候了。反正咱们现在还不用进宫,等咱们什么时候要进去活动的时候,我再和你说吧……” 徐循觉得自己真是求知若渴,一边听着孙玉女的话,一边嗯嗯地点着头。孙玉女看她这么听话,自己一边说一边也笑了起来,她摸了摸徐循的额头,忽然很怜惜地说,“哎哟,真是倒霉,可怜见的,下个月初一是张娘娘的生日,也没有十天半个月了。要是这消息传到后宫里去,到时候,你可就成了西洋景儿,人人都争着来看你,也不知我们娇娇的小循,会不会被看得哭起来。” 徐循心想:我才不哭呢,不就是看我吗,爱看就看呗。 她的想法估计是流露到脸上,孙玉女笑得更厉害了,她揽着徐循的脖子,爱怜地说,“大哥真忍得住,这么可爱的小姑娘,都能不吃……快和我说说,当天晚上他都怎么折腾你了。” 徐循连对着何仙仙都没说实话,对孙玉女那更不会说了。她含糊其辞,“真的没有折腾,就是说了几句话……” 孙玉女和她夹缠了半天,这才走了。徐循转头就把孙玉女的话全告诉了钱嬷嬷,问她,“太孙嫔说得都对吗?” 钱嬷嬷犹豫着说,“这汉王的事,我们知道得也不清楚……不过,别的事,太孙嫔说得挺在理的。” 这也就是说,春和殿的确是不大讨年轻妃嫔们的喜欢了。徐循点了点头,又问钱嬷嬷,“那您说,现在太孙宫里这几个人,有谁是张贵妃娘娘,谁是王贵妃娘娘,谁又像是皇爷的昭仪、婕妤啊?” 对这点,钱嬷嬷的回答却很坚定,“您们都是一批进来的,以后在宫里,都是太孙的潜邸老人。潜邸老人,就该互帮互助,您们中间可没有什么敌我……您就只管放一百个心吧,三个贵人,都不会害您的。” 徐循对钱嬷嬷的话总是听得半懂不懂,但又不知怎么,特别信服。钱嬷嬷这么一说,她就立刻高兴了起来,“那就好,不然啊,我还真有点不知如何是好呢。我这个人啊,就是特别没心眼子。” “谁要这么说您,谁才没心眼子呢。”钱嬷嬷笑着摸了摸徐循的脸蛋,话锋一转,“不过,就是潜邸老人,也有个亲疏主次……您和别人再好,也不能忘了,太孙妃娘娘那才是您的主子。” 徐循怎么会忘了这点呢?就冲着太孙妃压根没问过那晚情形这一点,她就对她多了几分亲近。 除了这个插曲以外,总的说来,太孙宫的日子还是很和谐的,太子妃方面,对于太孙宫里的新故事好像一无所知,要不是徐循几次过去请安,都被太子的妃嫔们取笑,她还真以为这件太孙宫里的小事,这就只局限于太孙宫里了呢。 不管怎么说,太子妃本人是再没提起这件事了,到了中旬,太孙又随皇爷出去京郊小住,所有人都没份跟去,一直到张娘娘生日那天,宫里都是风平浪静——这也就意味着,太孙破瓜未遂一事,也是张贵妃生日前,宫里最大的八卦了。 敌我 盛会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盛会 徐循的运气还算是好的,如果按孙玉女所说,每回宫中盛事,都是对太子宫、太孙宫两宫妃嫔的一次考验的话,那今年因为皇爷时常不在,王娘娘身子也不大好的关系,宫里的饮宴活动,其实也是减少了很多。不然,每个月宫里都能有些由头让大家都聚在一块吃酒说话,毕竟,皇爷闲了也是要娱乐的,后宫妃嫔,不就是陪他解闷用的吗? 今年虽然皇爷不在,但一早也是发过话的,张娘娘的生日不可等闲视之。由于仁孝皇后去世以后,宫里什么事都是张娘娘打理,年年张娘娘千秋时,各诰命夫人都要进宫朝贺,论礼仪,只比皇后娘娘低了一档。外命妇们要进宫,内命妇们自然也不能例外。徐循这样的小虾米,自然是没有病假请的,当天一早就收拾停当,穿了常服,被太孙妃领着,去到春和殿与太子妃会合。 张娘娘的生日,算是宫里比较正式的节庆了,太子妃和太孙妃都穿了常服,虽然是暑热的天气,但也是一丝不苟地按礼制披挂了大衫,戴着山峦起伏、沉重而华丽的燕居冠,冠上有宝珠、翠凤、牡丹花、翠云、口圈、蕊头、翠叶,冠后有博鬓、鸾凤、宝钿等等,光是一个燕居冠,看来都非常的富贵,当然,也非常的沉重。太孙妃一路走到春和殿都没戴上,只是让人捧在手头,等到了春和殿里,太子妃娘娘浑身虽然也都装束停当了,但却也是没戴冠。她和太孙妃都穿了真红大袖纱衫,戴深青纱霞帔,穿深青鸾凤云纹鞠衣,衣下是桃红褙子、青袄红裙,玉带、玉圭、大带一样不少,光是衣服看起来就有近十斤重,虽然最外大袖衫是纱制,但是里头实打实还有三层全是罗衣,徐循光是看一眼,就觉得自己的汗在滋滋地往外冒。 她和孙玉女、何仙仙品级低,几乎只比宫人高些,所以只穿袄裙就足够了,在质地上也没有严格要求。徐循本人怕热,穿了一身深红纱制方领对襟袄裙,内服深青罗里衣,虽然也比平时多穿了一件,但好歹还算透风,也不沉重,何仙仙和孙玉女也都差不多用一样的穿着,三人都戴狄髻,插戴全副头面,徐循还特地挑了比较精简、轻巧的一幅,仅八件而已,在头上不过是一斤多一点,都是拿小红宝石镶嵌的挑心、顶簪、分心、掩鬓和钗、耳坠,虽说宝石小,但强在这应该是生成一块石头上分解下来的,亮度和透明度都差不多,所以看来也颇为名贵体面。在太孙妃那里,得到了她的许可。 到了春和殿里,几个要进去内宫的妃嫔又要经过太子妃的检阅。太子妃细细地看过了三个妃妾的穿着——其实,根据礼制,几乎所有礼服的颜色都取的是深红、正红等等,款式也就那么几种,怎么搭配都不至于出了格,太子妃看的,还是细节处,衣衫平整不平整,是否遗落了什么零部件……三个人的表现都令她满意,她便嘱咐太孙嫔道,“玉女,一会我们是都要上前去的,你要帮着李才人一道,好好带着你的姐妹们。” 和太孙不同,太子宫里美人众多,不可能全进内宫。这一次进宫,有份进去的就是和太子妃一般年纪,在太子身边也服侍了十多二十年的李才人,还有近年来比较受宠,为太子生育了好几个皇孙、皇孙女的郭才人,同张娘娘侄女,英国公之女,忠武王孙女张才人——和太孙宫里不同,太子宫里是没有嫔的,地位比较高的那都是才人,也算是约定俗成的规矩,至于别的昭仪、婕妤等等,有的还比不上徐循等人,根本就没册封上谱,只是随意一叫而已。 这三个才人的年纪也是有大有小,李才人最大,张才人次之,郭才人最小,生得也最好看,徐循觉得她顶多也就比太孙大了能有六七岁而已。平时在太子妃这里,李才人、张才人都是能够经常见到的,郭才人倒是很少出现,大部分时间她都在养胎和生产,到眼下为止,已经给太孙添了有三个小弟弟了。不过,张才人家世硬,李才人也有两个已成年的儿子,在她们跟前,郭才人也是低眉顺眼的,说话都不敢大声。 太孙嫔就抱着李才人的手撒娇,“我哪能帮忙啊,不给李娘娘添乱就好了——” 李才人中年发福,身材略胖,看来和气极了,人素来也是最好说话的,她拍了拍太孙嫔的手,笑眯眯地说,“玉女这么懂事,怎会给我添乱?你今日若听话,回来我拣酥油鲍螺给你吃。” 孙玉女伸了伸舌头,笑嘻嘻地说,“我才不吃呢,李姨没安好心,就想把我给喂胖了。” 李才人笑道,“你怎么就这么知道我的心呢?我还真就安了这个心呢。” 众人都笑了起来,太子妃笑着说,“好了,时辰不早了,也别开玩笑啦,等回来了,你们开个够呢——这会就先进内宫去吧。” 她看了太孙妃一眼,先深吸了一口气,才说,“把冠给我戴上。” 这两顶冠就算有意做得再轻巧,从端冠宫女的运劲情况来看,起码也有六斤以上,两顶凤冠一压,太子妃和太孙妃的头都是一晃,徐循有几分叹为观止,太孙妃发现她的表情,便对她小声说,“这个还不算最沉了,册封那天,穿的戴的披的,加在一起起码二十多斤。” 戴了这么重的冠,走路想不庄重都不行,两个正妃各自乘舆,带着一群妃妾,慢慢地在泛白的烈日里行走,虽说前有导引后有扈从,还有人给她们撑华盖扇风,但也不过就是凉个意思而已,徐循只觉得汗从衣服底下密密地钻出来,很快就沁湿了一片。从春和殿一路走到张娘娘居住的长阳宫里,冬天不觉得有多远,夏天便觉得一步真是一步,还好天气不算最热,不然徐循简直都觉得自己能热晕过去。 走到长阳宫,她不觉得自己苦了:长阳宫内的空地里,已经密密麻麻排班站满了诰命夫人们,其中一品诰命穿戴的也就比太孙妃、太子妃少了那么一丁点,这么大的太阳,就在烈日底下晒着,等内命妇们到了,这才按班行礼:徐循她们到得还算早,等了一会也都纷纷头晕目眩,可想而知外命妇们在烈日下等到现在,有多痛苦难熬。 没有一会,徐循就热得有点晕了,孙玉女、何仙仙也是脸色发白,太子妃带着太孙妃站在人群最前头,正好就躲进了影子里,也许还没那么热,她们却得在烈日底下干晒着,还要保持仪态,她垂着脸,就眼看着汗一滴滴地落到脚边的青石板上,越看越觉得晕——正是支持不下去时,李才人忽然倾身过来,低声道,“都坚持住,忍着点,现在人越来越多,过一会儿就好了。” 徐循和何仙仙、孙玉女是都有点不懂了:孙玉女再熟悉宫规,没册封的时候也不必来参加这样的仪式。这也是她过门以后,第一次来朝贺贵妃。 “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李才人居然还冲她们挤了挤眼睛,她人胖怕热,更是一脸的汗,看得三个小姑娘都有些要发笑。张才人也凑过来笑着说,“辈分小,也是有好处的。” 只有郭才人不大理睬三个小字辈,不过是瞟来几眼,便兀自低头咬牙,在那里站班。 庄重场合,也不好交头接耳,大家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回头苦挨,不过随着内宫妃嫔渐次来到,徐循等人也就是一退再退:晚辈妃妾,又无品级,当然只能站在人群的尾巴里,没有多久,她们就被导引着站到了回廊屋檐底下的阴凉处,这里终年不见日光,石板都有几分苔滑,要比几步之外凉快得多了。 三个小妃嫔脸上都露出了笑容,眼看着一个又一个妃嫔,按品级大小被宫人有序引入宫中,在院子里排班定点站成了队列,徐循心里也很佩服尚礼司的人:这么不大的院子,他们也能巧妙安排,把人一个个有顺序地排成整齐方阵,也是殊为不易的。 又等了一炷香时分,众妃嫔均已来齐,长阳宫正殿门扉本来全都大开,可以看见殿内一个三重的宝座,那宝座本是空的,如今随着女使一声赞礼,众人都拜了下去,徐循连张贵妃的脚都没看见,反正就随着中人和女官的喊话,起来下拜起来下拜,口称‘恭贺娘娘千秋’,如此捣腾了一盏茶功夫,便算是朝贺完了。内外命妇均退到偏殿,领了张娘娘赏赐的冷饮点心,便各自回去——本来还要领宴的,但这么大热的天气,真要穿着全套朝服吃喝半天,谁都要受不了了。因此历年张娘娘千秋,便只是赏赐点心而已,众诰命均为此称颂张娘娘宽容。——做诰命夫人也不大容易。 等徐循一行人回到太孙宫时,所有人——包括随行女使,都已经汗湿重衣,徐循回了屋把衣服换下来以后,孙嬷嬷已经给她在净房预备了热水,她狠狠地泡了半天,方才觉得把身上的污垢给泡掉了,出来重新梳洗过坐着吃了午饭,下午何仙仙来找她,便抱怨道,“还是你的嬷嬷们细心呀,我身边的张嬷嬷,是个糊涂性子,都等我回来了,才去要热水。可那时候茶水房的人忙着支应太孙妃和太孙嫔都来不及呢,哪里轮得到我?我热得忍不住了,到底是拿冷水擦了身才舒坦一些。” 天气虽然热了,但冲冷水澡也不是什么好事,徐循有点无语,“你也太忍不住了吧,仔细别着凉了。” 何仙仙笑着说,“这也没什么的吧,天气这么热,我连里衣都穿不得了,你瞧。” 徐循早都看到了,何仙仙就穿着一件纱衫就跑出来了,连里头的亵衣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她瞪了何仙仙一眼,也有点脸红,“哪有你这么穿着跑出屋的,被哪个中人看到了,你就开心了吧。” 何仙仙嘿嘿地笑起来,“这有什么的,我瞧见春和殿里好几个娘娘也这么穿呢,这会又有谁会来咱们院子里呢。” 两人说了一会话,太孙妃就派人过来提醒她们该打扮了,反正晚上开宴,小辈们又要早到,稍微歇一会就得过去会合,然后往春和殿去。 到了半下午,宫内女眷自己饮宴的时候,就不必穿礼服了,几个小姑娘都穿了纱衣,清清爽爽地又和那些人一起,去了畅音阁,等她们到的时候,正好开始唱头场戏,这回人倒是来得齐,几个主位陪着张娘娘在正堂看戏,太子妃、太孙妃和太子妃身边的张才人都有份过去陪着,李才人带着她们几个小的在偏厅角落里,倒也是临窗坐着,一屋子人都安安静静地看戏:这在后宫中,也算是难得的娱乐了。 因为是贵妃生日,所以肯定要唱祝寿的连本大戏,这里锣鼓喧天,有人看得入神,也有人觉得无趣,徐循是很爱看戏的,正看得得趣时,忽然身边袖子被人一扯,她回头一看时,便见到一个衣衫鲜亮的小姑娘冲自己笑着招手,让她过去。 在宫里,已婚未婚是很好分辨的,皇子、皇女除非成亲,不然一般都不留头梳髻,这姑娘年纪虽小,但看做派和座位,身份却低不了。徐循才一愣,就有人在耳边轻轻地说,“这是刘婕妤,喊您过去说话儿……” 虽然都生活在一个宫里,但徐循根本进内宫次数那时屈指可数,她就没听说过刘婕妤是谁,只从她的穿着来推,应该是颇为受宠,她扫了李才人一眼,偏偏李才人好像是个戏痴,看得极为入迷,居然没注意到这边。郭才人倒是看见了,却是似笑非笑,没个表示。 何仙仙也是看得兴高采烈的,浑然不曾留意,只有孙玉女,看得也不是很专心的,一眼瞧见了倒留意过来,徐循连忙给她使眼色,孙玉女怔了怔,看了看宫人,再看看刘婕妤,便露出笑来,起身拉住徐循的手,兴致勃勃地道,“走,咱们过去给刘婕妤请个安。” 盛会 体面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体面 其实从偏厅看戏台,角度已经有点不好了,徐循还以为真正得宠的大拿都在前面几间屋子呢,没想到刘婕妤这么一发话,看做派好像还是个红人,她有心想问孙玉女几句,却也已经来不及了,这屋子就这么大地方,大家都靠窗坐着,这样听戏、看戏都方便,孙玉女拉着她没几步就到了刘婕妤跟前,两个人并肩给刘婕妤行礼,口称万福。 刘婕妤轻轻地点了点头,一开口倒是和张娘娘一样,是一口的北腔,徐循也听不出是什么地方的,不过和太孙妃的腔调又有点微微的不一样。皇爷是在北方发家的,现在宫里不流行说官话,都流行带点北腔,会带北腔的人,没面子都有了三分面子。“你怎么也跟过来啦?” 孙玉女笑着说,“好久没见婕妤了,过来和您说说话。” 刘婕妤看来绝不会比孙玉女大多少,她穿着洒金过肩鸾纹纱的袄子,里头透了隐约的青色,那罗衣也是薄得不得了,一看就凉快,且隐约还带了星纹,这是徐循没有见过的两种布料,她只能从常理判断,应该是比较少见和时新的料子,因为孙嬷嬷也没有和她提过这个。头上当然也是戴了狄髻,没戴头面,只是插了三根长短不一的金簪,上头的红宝石都有小指甲盖大,勒了一条额带,额带当中也镶了一枚红宝石,和金簪上头的一看就知道是一对的。单单这行头那就把徐循的行头给压下去了,她的妆容也比徐循要用心得多了,因为天热,徐循只上了一层薄薄的粉,都没描眉画眼,刘婕妤却是上了粉,点了唇,画了眉,看来就显得那样富贵雍容,简直要把孙玉女的气度都给压过去了。 她扫了孙玉女一眼,微微笑了笑,说起话来倒是一点情面都不留,“我可没叫你过来呀。” 孙玉女的笑容就在唇边僵住了,连徐循都很诧异:她入了宫以后,见谁都是一团和气,还真没见过这种找茬的节奏。 “是婢妾年幼无知,兼且胆小,请姐姐带我过来,免得在娘娘跟前失礼——”她很客气地说,把眼神挪到地面上,不敢和刘婕妤对视,免得又把她给惹恼了。 刘婕妤也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神落在徐循面上,就像是一把刮刀,连寒毛都能刮掉。“我也没让你说话吧,你们太孙宫的妃妾,怎么都这么没规矩,长辈没发话,你能开口吗?” 徐循一下就噎住了,她打从心底冒出了一股邪火:这人怎么这样! 从小在市井间长大,说实话,徐循不是那种只会一味受气的小媳妇儿,论品级,刘婕妤和她们一样,都无品级,就有个封号,没准她还比刘婕妤多了个银册,论将来身份,她们这种潜邸老人,以后封妃的希望总是大一点的。论年纪,刘婕妤也就比她们大了几岁,说不准就和孙玉女是一个年纪,要挑三拣四,换做崔娘娘、王娘娘、张娘娘来还差不多,刘婕妤这么做,有点没意思了啊。 她想说话,但想到太子妃娘娘的嘱咐,又硬生生地把话头咽到了肚子里,先去看孙玉女的脸色,孙玉女也有点呆,想了想便拉着徐循跪下了,“她是年纪小,不懂事,娘娘教训得是。” 徐循这一跪,跪得真是委屈极了,她垂着头望着地面,努力地平顺着自己的呼吸,免得又被刘婕妤抓住把柄借题发挥。这边李才人也起身过来,笑着说,“娘娘,今日是贵妃娘娘过寿的大喜日子,几个孩子不懂事,坏了娘娘的兴,是该打,您教训得是。” 这番话倒是说得徐循心里一动:李才人不愧是多年的老妃妾了,说起话来就是有水平。 刘婕妤对李才人倒是没耍横,也许是因为李才人的年纪比她大,也许是因为两人的辈分毕竟还算是接近,她说,“从前听了宫里的故事,还以为她看着有多小,多我见犹怜,今日一看,五大三粗的,哪里小了?只是心智还小吧,和个三岁娃娃似的,竟不懂得人事。” 徐循冤成什么样子了都,但没有李才人示意,她也不敢抬头发话,只是低头做驯顺鹌鹑状,心里早用土话把刘婕妤骂了个臭死。李才人笑着说,“正是呢,毕竟年纪还小,都不懂事,我们还当个孩子来看待的。” 说了这几句,刘婕妤似乎也气平了,似乎也觉得没趣儿了,她的声音里居然又出现了一点笑意,“还是和你说话有趣儿,来,在我身边坐下,我们谈谈天儿。” 她就嘱咐身边的宫人,“这两个丫头,不识礼数,大喜的日子也不计较了,你领出去站半个时辰,便也罢了。” 徐循和孙玉女只好在一屋子人的眼神里走出了偏厅,在宫人的带领下,绕到宫墙下头的边甬道上罚站。 出了院子,一阵凉风吹来,倒是让人精神一爽,比起屋内,这里不论是戏声还是戏台都看得更清楚,人也少些,便不那么闷热了。徐循和孙玉女虽然不能说话,但还是拿眼神互相丢着。比起徐循,孙玉女要镇定得多,她虽然是无辜被牵连,但却心平气和的,丝毫不见气馁。 没有一会儿,领她们过来的宫女便被喊走了,两个小宫人一边走,一边还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拿眼睛去看徐循、孙玉女。太孙嫔和太孙婕妤本来还保持平静,等宫人一拐过弯,两个人立刻也聚到了一起,徐循抱歉地说,“都怪我,反而连累你触了霉头。” “瞎说什么。”孙玉女满不在乎地说,“我比你大,当然得护着你,不然,难道还听凭太孙宫的人丢脸吗?” 她瞅了徐循一眼,叹息了一声,“我说她今儿怎么和吃了辣火似的,一张嘴就是一股芥末味儿,看来,是被分派到偏厅来坐,心里不高兴了不说,又瞧见你和她戴了一样的红宝石头面,这不就更上火了?你这纯粹就是倒霉催的,撞枪尖上了。” 徐循压根没想到那一块去,听孙玉女这么一说,又是恍然大悟,又是不可置信。“这么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就为了这个呀?” “官大一级压死人,”孙玉女冲天翻了个白眼,喃喃地说,“没有正经祖婆婆,这么多小祖婆婆也够受的了。她要给我们气受,再没理,我们也得笑着接了呗……谁让她是皇爷的婕妤?” 这倒是的,这做婆婆的再恶,当媳妇的也只有受着。徐循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她恨得直磨牙,“要能挑个道理也罢了,连个道理都挑不出来……” 孙玉女还被她逗笑了,“你再磨磨牙,一口牙都能被你咬掉了……好了好了,顺顺气,和她生气,不值当的。” 她左右看了一眼,便附耳在徐循身边,小声地道,“她就是去年才入的宫,汉王从封地献给皇爷的美人……你明白了?” 徐循一下就什么都明白了:这什么红宝石,什么不懂礼仪,其实都是借口。说一千道一万,无非就是这位美人的背景和太子爷犯相呗。她也不能说是撞到枪尖上,顶多是最近出了名,又不巧戴了一样的红宝石饰物,就被刘婕妤捉来做了个筏子罢了。 “也是你长得太好了。”孙玉女看徐循明白了,就笑着逗她,“一样是戴簪子,你戴起来,人白石红,红宝石把半边脸都照亮了似的,宝石好看,人也好看,我要是她,看了也生气!” “去你的。”徐循现在和她也很熟络了,她笑着拧了孙玉女一把,孙玉女忙说,“好了好了,罚站呢,严肃点儿。” 徐循还要就连累了她道歉,孙玉女连说,“你要和我说贴心话我们回家说,一年难得看几次戏,专心点。” 的确,这里也说得上是人来人往,被人看见了也是不好,两个人就很严肃地站在一起,并肩探脑袋看戏台。 才看了一会儿,有人来喊了,还是刚才那个回事宫女,“贵妃娘娘请二位贵人过去说话。” 徐循这会才刚得趣呢,还有点恋恋不舍的,连孙玉女都看了好几眼戏台,又冲徐循挤了挤眼睛。两个人都有点明白:张才人在贵妃娘娘边上呢,还能让她们吃亏了?这一去那肯定是得好处的,就算不能看着刘婕妤出丑,起码也能听张娘娘几句好话。只是两个小妃妾,好歹才得了一点空闲可以专心看戏,这会又要分心,两个人也都有点不得劲儿。 果然,两人走进正堂到时候,太子妃、太孙妃都关切地看了过来,张娘娘也笑着投过来一个眼神,她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招手道,“都快坐下吧,戏要唱到大折子了。喜庆的好日子,有气也别往心里去,大家一片和气那是最要紧的了,王妹妹你说是不是?” 皇爷宫里起码有三到四个王氏,这位王贤妃娘娘看着也有些年纪了,不过要比张娘娘年轻一些,她微微一扯唇,露出了个半尴不尬的苦笑,“可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人年纪小,不明白罢了。我又教不动她。” 徐循很安心地坐到了太孙妃边上,太孙妃挽住她的胳膊,轻轻地夹了夹,两人相视一笑:王娘娘说的那个年纪小不懂事的人,反正不是徐循就对了。 太子妃也把孙玉女揽到自己怀里坐了,张娘娘不出声地笑了笑,没有说话,大家也就真的安安心心地看起了戏。 屋内安静下来了,徐循却不能平静,她毕竟还是第一次进入到这种娘娘环绕的场合,也是有点好奇:和刘婕妤不同,宫里妃位,她多半都还是认识的,毕竟当时曾经去拜见过。此时便装着看戏,一点点地拿眼睛溜过了全场:王贵妃娘娘没来,很正常,她现在已经是病得不大能起身了。吴恭妃娘娘、郭穆妃娘娘、崔惠妃娘娘——还有韩丽妃娘娘…… 徐循心头忽然一动,寻思了好一会儿都拿不准,一时等这一折戏过了,舞台上下了帷幕,有人上来翻跟头说笑话,背后闹哄哄地换场时,她才趁着众人都说说笑笑的机会,低声在太孙妃耳边问道,“姐姐,这韩丽妃娘娘……上午是不是没来啊?” 她这个小小的太孙婕妤,在人群最后一排都注意到了,太孙妃站在第一排的人,能没留意到吗?她轻轻地点了点头,也和徐循低声说,“一会回去再说。” 徐循就会了意,她也不再开口了,只好奇地看着戏台上的小丑角正捏着鼻子转圈儿,还在心里数着他转了几个圈儿呢,忽然太孙妃推她,徐循猛地回过神来,就看见张贵妃笑着冲她招手,她忙站起身,一边在心底犯着嘀咕,一边乖乖巧巧、规规矩矩地走到张娘娘身边,给她行礼。 等她拜下身又站起来了,张娘娘便笑着说,“多知礼的孩子,长得又清俊,也不枉我一眼看了就喜欢。这几年,越发出脱得水葱儿一般了。” 她笑着看了太子妃一眼,“听说大郎嫌她年纪还太小?可有这事?” “大郎总有些稀奇古怪的讲究,”太子妃不慌不忙、胸有成竹地笑着说,“其实心里也是疼她的呢,从父皇那里讨来的牛奶酥,全赏了她不说,连好费力气才要来的五彩碗碟,也拆了一个赏她。这会子虽未宠幸,但已经是疼得不行了。” 张娘娘笑着拉徐循,“你在我身边坐下——” 徐循只好挨着张娘娘坐下,和张才人一边一个,把她给傍住了。张娘娘继续说,“喜欢就好,我就想,好东西人人爱啊,这人也一样,我瞧着就挺好的,年纪虽小,我都给厚着脸皮留下了,就怕这好东西漏给了别人,偏不得大郎呢。怎么说,长子嫡孙,吃的用的、玩的使的,可不都得是顶尖上好的?大郎也喜欢,可见我眼光不差了,她确实是个好的。” 又欣赏地拧了拧徐循的脸蛋,“看着真是豆腐一样的脸皮,碰一碰都哆嗦——就是这耳坠不好,宝石小了,瞧着不够精神。” 她敲了敲桌面,“彩儿,我年轻时常戴的那对金镶红宝蝴蝶坠子,可还收着,没赏人呢吧?” 她身边一个不言不语的大宫女,就从柱子边上往前一步,低眉顺眼地说,“回娘娘话,并没赏人,还收着呢。” 张娘娘就又使劲拧了拧徐循的脸蛋,让她都有点发疼了,才笑着说,“回去你姐姐身边坐着吧,好生看戏,以后,常让你姐姐带你进来陪我说说话儿。” 徐循连忙谢过张娘娘恩典,便又走回太孙妃身边坐下了。 一曲戏没唱完,彩儿便把张娘娘的赏赐送到了徐循身边,徐循谢过恩,按宫中规矩,当场就戴上。——这对蝴蝶坠子,光是金怕不就有二两重,红宝石有中指甲盖那么大,辉煌灿烂的,是徐循生平仅见的好东西。 体面 春睡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春睡 毕竟是张娘娘的生日,有了这么一个插曲,已经够扫兴的了。满屋子妃嫔谁也没有再捉着徐循说事,大家安安静静地坐着看完了大戏,张娘娘又点了两出小杂剧,令晚上排演,一屋子人便挪移去用晚饭。 如今民间吃饭,席面都是吃一看三,不过宫里平时家宴也就团坐了,到了正经场合反而依然是分餐吃饭。各人按品级依次而坐,自有宫人上餐斟酒,张贵妃举杯一次,众妃嫔即使是在偏厅,也有人示意跟着举杯。一谢皇恩、二谢生恩、三谢宾客盛情,一共举杯三次,这祝酒便算是结束了。至于众妃嫔亦无需饮酒,只略略沾唇就行了。 宫中饮食,自然是尽善尽美,以前在雨花台的时候,徐先生能饮精酒,已经算是很奢侈了。一般给徐家做活的长工,到了农忙的时候,徐家也担粗酒给他们喝,这种粗酒连酒酿都不滤掉,甜甜的淡淡的,徐循也能喝两碗不醉。徐先生自己喝的是酒铺里打的精酒,粗酒酿出来还要滤过、蒸过。这种酒味道比较冲,徐循捏着鼻子喝过几口,觉得有点儿辣。就是这样的酒,一斗要一钱银子,一般农户谁家也不会常喝,徐先生虽然喝得起,但他喝酒不放量,想喝了随时去打,喝个新鲜。徐循以前没少攥着铜板给徐先生打酒,她从来也不偷喝——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爹爱喝这个。 等到徐循中选婕妤以后,徐家有了钱,徐师母就给徐先生买有名气的好酒喝,他们家宴客也用北边买的上好黄米酒,这种酒要贵,一斗两钱银子,徐先生自己私下喝一坛子五钱银子的官造酒。要不是他已有了身份地位,这种酒拿着钱去买都买不到。 本朝人好饮成风,徐循身为婕妤,每日用酒也是有份额的,是她说了自己不喝,内厨房才不送。以前天天送的时候,徐循尝过一点儿,当然精酒那是没得比了,黄米酒也瞠目其后,官造酒和这种内造酒味道有相似之处,但说到轻、醇、香、厚,依然要夸内造酒第一。她不爱喝,主要是一喝就上头,嬷嬷们就是不说,自己也觉得难看。 但今日张娘娘宴客,用的酒又要比她这个小婕妤能喝到得更好了。一沾唇徐循就忍不住咽了一大口——也许是考虑到女眷们的口味,这酒软绵绵、香甜甜、凉沁沁的,带了一点点辣味,一点都不杀口,徐循觉得好喝极了。她巴不得张娘娘多敬几次酒,反正呀,就这么三次,她已经把杯子里的酒全都给喝完了。 吃饭的时候那当然是按品级坐的了,孙玉女看宫人上前给徐循斟酒,就扑哧一笑,悄声和徐循说,“别喝多了——这酒是好,我也爱喝,以后咱们缠着大郎去要,这会儿,仔细酒后失仪。” 她这么一说,别说徐循,连何仙仙都把酒杯给放下了。李才人注意到她们小姑娘的动静,便也放下筷子,说道,“今年的金茎露,是酿得特别好。这几年御酒房办差真是精心多了。” 除了太子宫、太孙宫的人以外,还有一些品级低的妃嫔也在偏殿用餐,她们多数年纪也轻,看服色亦不如刘婕妤得宠——这是可以理解的,虽说个个都是美人坯子,但美人坯子之间,也有高下么。所以,态度也一点都不傲慢,听到李才人这样说,便有人笑道,“是,前两年喝,觉得口味都没这么又轻又厚,确实是难免贪杯。可惜就是一年所得也不多,娘娘们一分,咱们就落不着了。” 李才人笑着说,“可不是?好在兰花饮、芙蓉液都是随要随有的,若犯了酒虫,也够搪塞肚肠的了。” 大家说说笑笑,又提起下午的传奇戏曲,还有几个年轻的小姑娘,艳羡地看着徐循耳朵上的金耳坠子,“真是漂亮,张娘娘手虽松,可这么好的东西,轻易也赏不出来,你今儿倒是得了彩头。” 徐循不介意和年岁大不得多少的同龄人说说笑笑,谈些酒菜上的事,但她十分不想再说今天下午的遭遇了。李才人和孙玉女似乎也是一个态度,见徐循只是笑不回话,两人都很满意,孙玉女便挑头把话题给岔开了,“今天热得很,菜也没心吃了,真盼着快些上槐叶冷淘来吃。” “年轻,贪凉。”郭才人忽然说了一句,“现在不觉得,以后就知道不好了。” 她寡言少语的,神色虽说不上傲慢,但看来也不算可亲,这么一说,孙玉女倒不知如何去回。正好上了菜,也就岔过去了。 和一般人想得不同,宫里酒好、点心好,吃得口味也好,可用料却算不上多么好。尤其徐循京城人氏,平时湖鲜河鲜吃惯了的,进宫以后真是憋得难受:河鲜湖鲜,吃的都是个鲜字。这种东西天冷了还好,天热了**坏臭该怎么办?所以宫里吃饭,用鲜鱼鲜虾是很少的,倒是在点心、肉菜上花样繁多,素菜也都做得极为可口,总体还是一句话:功夫菜都做得很神,火候菜基本看不见。这么热的天,上什么燕窝鲍翅,谁爱吃?倒是一些时令小菜比较受欢迎,分量虽不多,可其实胃纳小的,几道菜就足以吃饱,大部分时间都在坐着聊闲篇,也怪无聊的。 等到三十多道菜都上过了,一群人挪移回去看戏,因是看杂剧,又都喝了几杯酒,气氛要活泛得多了,有些年轻的妃嫔,便划拳吃酒,又看戏说笑,一屋子人热热闹闹的,连主屋那边都是笑声频传。 徐循这间屋里,有个活泼的马昭仪牵头,大家行令罚酒吃点心,兼看杂剧。李才人等自然不能不参与进来,也都被灌了些酒,徐循最惨,她今日得了彩头,都来灌她,是长辈也不好辞,足足被灌了有两壶之多,看东西都模糊了,好在还记得孙玉女交代不能酒后失仪,她醉了也就不说话,坐在那硬挺着眨眼睛。众人看了都直笑,也就放过她,自去行乐。 如此到了初更,张娘娘兴尽了先回去,主屋人都散尽了,偏厅里大家越发得趣,只有太子宫、太孙宫的人,被太子妃领回去了。因宫里过了二更是要下千两的,太晚回去,一大堆人进出也不方便。 几个小妃嫔都红了脸,徐循更是醉得半路就开始一边走一边点头,太孙妃没有办法,只好让一个婆子把她先背回去睡了,她自己和太子妃倒是没喝多少,便把婆婆一路伺候回了春和殿,同李才人一道,帮着太子妃卸妆换衣服。 “你们也都乏了一天了,快回去歇着吧。”太子妃宽厚地说,李才人和太孙妃对视了一眼,都没挪动。李才人道,“今儿婢妾没办好差事,给宫里惹来是非了——” “哎——”太子妃多少也喝了一点,她要比平时放松一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便白了李才人一眼。“和我你还说这话?” 她宽了外衣,也示意两位陪伴,“都坐吧,今儿刘婕妤这事,我心里明白,就是被安排坐到偏厅,心里不得劲。太孙婕妤,不过是她拿来出气的筏子。” 宫里的事,太子妃一般不让太子太过操心,因此她能商量的,也就是李才人、太孙妃这样的近人了。两个人和太子妃说话,也都没什么顾忌,李才人低眉道,“是,孩子好好地坐在那里呢,叫过去就开始发作,话里话外,意思还是大郎有隐疾似的。也难为他们了,咱们这样滴水不漏的,她们还能找到法子来上眼药、吹枕头风。” “这都是无伤大雅的小动作,”太子妃叹了口气,“只是叫人心里发堵而已……今儿那边厅里怎么回事,你仔细给我说说。” 两个人听完了李才人的复述,都舒展开了眉头:这件事,太子这边挑不出什么理来,刘婕妤就是要鸡蛋里挑骨头,也没什么好说嘴的。如此小事,皇爷压根就不会上心发话,就是被刘婕妤说动了,顶多也就是传令张娘娘处理。这点事,张娘娘几句话就能给挡回去。 “玉女这孩子的确是像个姐姐,”太子妃对孙玉女的表现也很满意,“好在婕妤和昭仪也都听话,都是好孩子。” 太孙妃也含笑说,“确实,今儿要不是她挡着,小循就得受欺负了。如今也好,因祸得福,倒得了那么一对举世难寻的好东西。” 太子妃和李才人都笑了,李才人说,“张娘娘今日也是有点动真火了,这会还不放小丽回来,估摸着又是在说知心话儿了。” 小丽是张才人的小名。 “今天丽妃娘娘,行礼时故意不来,看戏倒来了,摆明给张娘娘没脸。”太子妃看问题,那高度是徐循这个小太孙婕妤能比的吗?“张娘娘也是人嘛,心里能没气吗。要不然,她也犯不着敲打那么一个小小的婕妤。” 韩丽妃是朝鲜贡女,年纪又轻,和一样来自北方的刘婕妤倒是挺合得来的。 “韩娘娘也是的,毕竟是蛮夷女子……”太孙妃委婉地说,“性子野一些,做人做事,都纯凭自己的高兴……” 太子妃微微一笑:太孙妃说话做事,的确有母仪天下的风范,连褒贬人都是如此温和,这份气度就不是后天能修炼出来的。 “内宫的事,还是不要多管了。”她说,“这一次太孙婕妤倒是因祸得福,得了张娘娘的看重,既然如此,以后你也常常带她过来,我们一块进去给娘娘请安。” 不论张娘娘是否只是为了置气,就这么随口一提。太孙宫这里自己要先做到位,大领导说了看重谁、喜欢谁,谁肯定就要进入重点培养序列,这种事那都用不着说的了,太孙妃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媳妇自然详细教她。” 教徐循的,当然不是宫礼宫规,而是宫中的一些人事、一些不成文的规矩,这些事,本来是徐循不需要接触的,因为张娘娘一句话,倒成了她的功课了。 太子妃又和两人说了几句话,便把她们都打发回去歇着了,她自己在灯下等张才人,等到三更都没等到,倒是把太子给等来了。两夫妻坐在灯下说了几句闲话,太子妃轻描淡写地提了提内宫的事,只说,“事并不大,也解决了,只是让你知道而已。” 太子点头不语,见太子妃还做沉思状,便问,“我看着都挺好的,可还有什么余波未了?” 太子妃瞅他一眼,微微地露出苦笑,“张娘娘给的那对坠子,实在是稀世奇珍,我想来想去,自己首饰里也没有能相比的……” 怎么说张娘娘维护的都是太子宫一系的面子,难道还真让她出首饰?徐循一个小婕妤得了赏赐,难道还让她吐出来?太孙妃刚进宫,手里的好东西都是有数的,人人记得住,难道要让所有人知道,太孙宫给张娘娘孝敬了好东西?这里头的人情,只能是着落到太子宫来还了。太子一听,也陪着太子妃一道苦思冥想,半日方才想到,“我有一个帽坠,不也极大么,虽是蓝宝,但不比红宝差的。且得到以后,因为过于招摇,并未在人前现身。不如把这块给了娘娘,倒是妥当隐秘,娘娘保准喜欢。” 太子妃想了想,也点了点头,“虽还比不过,但也差不多了,娘娘也能体谅我们的难处的。” “娘娘哪里就差这个了。”太子也说了一句,“国公府什么好东西没有,那是见惯了世面的人了。” “女人的心思,你不懂。娘娘没儿没女,在这后宫里……”太子妃说,“罢了,这事就这么办吧,明儿你可别忘了多陪陪小丽,都这会了还在内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太子自然满口答应,见太子妃这里无话了,才和她道别,起身出去自己的正殿。太子妃又坐在灯下想了想心事,拿出鞋底纳了几针,不一会有宫人过来低声说,“太子爷召李宫人侍寝。” “噢。”太子妃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又多做了几针,“最近也宠幸了好几次了吧?明日我问了他的意思,若是还喜欢,便唤人来给她铺宫吧……” 月色迷茫,在这和煦清凉的初夏夜风之中,太子妃一针一线地纳着鞋底,好似要把满腔心事都纳进去,而我们的小徐循呢,她今日刚得的红宝耳坠已经被轻手轻脚地取了下来,被坠得发肿流血的耳眼里堵了茶叶梗,趴在床上睡得正香,面上还带了一点残妆,这正是,绿鬟堆枕香云拥,翠被双盘金缕凤——半醉腾腾春睡重。 春睡 内幕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内幕 因祸得福,忽然间得了体面,以后也能跟着太孙妃进内宫去请安。——徐循虽然还没和太孙那个那个,但在太孙宫中的地位,显然也要比从前啊提高了一点。 这一点提高,还不足以使得她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宫规森严,宫人们只有发愁伺候不好主子的,就算是不得宠,也没有谁敢给妃嫔们脸色看。不过,有张娘娘赏赐的耳坠子,太孙赏赐的五彩盘子,徐循这屋里,仿佛也蓬荜生辉了不少。何仙仙过来赏玩的时候,就羡慕得啧啧出声,一边打喷嚏一边说,“这也难怪,你生得这么好,连我看了都喜欢,自然人人都待你好些。” 说实话,在这么一窝一窝的美人坯子里,徐循根本就没觉得自己的长相有什么特别的,不过何仙仙这样说,她也不好反驳,只是笑着说,“你都受凉了,还这么活泛,不好好歇着,又到我这里来说话。” 何仙仙这几天是比较倒霉,没得什么彩头不说,因张娘娘生日那天,她贪凉,衣服脱了,换上纱袄便四处乱跑,又吹了过堂风,当晚且也喝了些酒,回来路上夜风一吹,第二日便开始咳嗽,到了今天,不咳嗽了,倒是喷嚏多,和徐循说了几句话,便打了几声喷嚏。 听徐循数落她,何仙仙伸了伸舌头,“一会就去请医婆。” 内宫平日里是不许御医出入的,太孙宫和太子宫虽然在内宫外头,三大殿旁边,但是内殿外殿也分得很清楚,后院一般没有男人进来,妃嫔们得了病,要通过尚宫局把病况描述出来,给外头的良医开药。如此一来,小病经常耽误成大病,所以内宫现在也是有些在良医处受过教育的医婆服役,给宫人们和低等妃嫔们看病,至于贵妃娘娘等人若生了病,那肯定是太医伺候,又和一般人不同了。 徐循自从进宫,还没有生过病,她从小就不是个多病的孩子——在徐循姥姥住的村子里,生病了能不能好,那是听天由命的事。医生开的草药,一多半是没什么效用的,还老贵,有时候不如喝点符水强。雨花台的医生倒是不错,可惜药费依然一样地贵,有些药贵到徐先生这种人家都不能轻易承受的地步,而且这所谓的不错,也就是相对于村子里的大夫而言,得了病能好,一小半归医生,一大半功劳倒是自己的——在这种环境下,多病的孩子一般是很难长大的。不过,从她在嬷嬷们口中听来的只言片语来判断,这些医婆的水平基本也就和村子里的医生差不多,要说比得上一般良医,那也是没有的是。 不过,何仙仙去看医婆,总比自己咳嗽打喷嚏来得好,徐循也没说什么——以她们现在的身份,为了咳嗽去请御医,是有点太大动干戈了。太孙宫里也就是孙玉女,每个月能从太医那里取几副药来煎着吃了,治她的腹痛。 “你要不要戴戴?”她拿起金坠子问何仙仙,“你看,就戴了一会儿,我耳洞坠得这么大。前天还肿了呢,把我给吓得,还好,塞了两天茶叶梗,倒是褪了。” “那是你太娇了,这个虽然也沉,但是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何仙仙又打了个喷嚏,“罢了罢了,我回去了,等好了再来试戴。这么大的红宝,虽不是我的,戴起来美美也不错。” 徐循笑着把她送出门去,回来了钱嬷嬷也笑,“太孙昭仪的性子也挺可人疼的,心胸算得上宽广。” 一屋子四个女人,太孙妃不必说了,那是她们的主母,余下孙玉女,半个主母,徐循和何仙仙之间,本来何仙仙还是占了点优势的,现在倒好,徐循也有额外的体面了,倒是何仙仙什么都没有,在太孙跟前也不算是太受宠。一般人再怎么不当回事,心里也总会有点不舒服的吧?何仙仙起码表现得就坦坦荡荡,叫人心里挺佩服的。徐循笑着点了点头,说,“确实是这么回事。” 不过,何仙仙也没什么机会表示妒忌了。——在这天来看过徐循以后,第二天回去她就发了烧,正经闹起感冒伤寒了,医婆给开了几贴药都不见好。孙玉女和徐循去看了几次,不能再去了:这件事被太子妃知道以后,她让何仙仙回西六宫原来住的屋子调养,免得伤寒过了人,反倒把健康的孙玉女和徐循给传染了。 孙玉女还好,徐循心里是挺挂念何仙仙的,她们俩选秀时候虽然不怎么熟悉,可进了宫以后,有小半年时间都住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算是患难之交吧。现在何仙仙被这么送出去以后,她确实也觉得有点孤单。 又过了几天,何仙仙还没好呢,太孙倒是从京郊回来了。当天还好,没什么特别的,见见面说说话,大家就都散了。当晚太孙妃身上可能不好,太孙把孙玉女叫过去了。 第二天徐循去请安的时候,太孙便笑着问她,“哎,你今天怎么没戴张娘娘赏你的耳坠?” 这么说,太孙对这件事是心知肚明的了,徐循不免摸了摸耳朵,才如实回答,“嗯,太沉了,一戴耳朵就坠得疼,还肿呢。” 太孙一下又被她给逗笑了,他说,“我看看?肿着呢?” 徐循只好别过头,撩起云鬓,把耳朵给太孙看,太孙妃和孙玉女都笑得合不拢嘴,太孙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下,才笑着说,“你是太纤弱了一点,好东西给你你都戴不上,不若献给我戴好了。” 他肯定是在开玩笑,徐循还没回话呢,孙玉女已经打抱不平,“孩子才得了好东西,你就要来抢,坠子给了你,你有耳洞戴吗?大郎真没白生这么大的脸。” 太孙摸了摸耳垂,也笑着说,“也是,我可舍不得刺耳洞,没得把福气给刺破了,那我拿来改作一对扳指也是好的。” 几人说笑了几句,太孙就站起身来,太孙妃把孙玉女和徐循一道带出去给太子妃娘娘请安——现在反正何仙仙也搬出去了,徐循又有体面,也有功课,太孙妃便一视同仁,每天都带徐循去春和殿。 到了春和殿,太子妃早早地已经坐在那里了,身边还陪了李才人、张才人,还有几个太孙的兄弟也在跟前,太孙妃见此,便领着孙玉女和徐循回避到了里屋,大家坐着喝茶说话。 过了一会,听说太子也进来,太孙妃就带着她们从后门出去了。孙玉女若有所思地说,“估计是又出事了。” 太孙妃也叹了口气,“一年到头,太平的日子实在也不太多。” 徐循有些好奇,左右看了看,还没说什么呢,太孙妃就低声说,“肯定是汉王又闹出事来了……反正,不是他,也是他指使了人,不然,太子殿下白日起来了都是直接出去外头,不会回内宫来的。” 孙玉女也补充了一句,“张才人也在,一般都是出事了,她要和贵妃娘娘招呼一声……皇爷最尊重贵妃娘娘了,宫里有什么事,贵妃娘娘说话是最好使的。” 徐循不禁问,“可……太子殿下被为难,一般都是在朝政上吧。这内宫……有什么能难得到他的呀?” 孙玉女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内宫不应干政,不过,这怎么说呢,也总是会有人吹枕头风的嘛。” 徐循顿时就想到刘婕妤了:怪不得她对太孙宫这么不客气,原来是早就公然撕破脸了,人家进宫来,就是为了说太子不是的。 太孙妃好像是看懂了她的表情,她摇了摇头,“倒不是你想得那样,刘婕妤不会公然说太子的不是的。不过……” 她还在选择词汇的时候,孙玉女倒是按捺不住,帮太孙妃说穿了,她搓了搓手,道,“皇爷身边也是有人可以公然说太子的不是,而且,十分爱钱的。” 徐循还是有点迷糊,太孙妃看她这样,倒笑了,“皇爷身边的几个太监,虽然职位不太出奇,但倒时常能给陛下参赞些政务。中人们嘛,没了尘根,剩下的也就只有钱了……” 徐循顿时恍然大悟:中人们的确都颇为爱财,说得上是见钱眼开。偷盗库房,是一个常见的问题,也因此,宫内的库谱是归女官登记的。想当然尔,皇爷身边的近人,收了钱以后,肯定知道该如何挑拨皇爷和太子的关系,事实上,也没有什么人比他们更适合这么做了,他们可是皇爷的贴身太监…… “不是说,中人、宫人都不许识字的吗。”徐循便嗫嚅说:其实,宫妃按理也都是不许识字的。只是这条规定实在难以贯彻,因为两任皇后都是学识过人,因此,宫妃们也都跟着读书识字,只是除了女四书以外,一般不看学问书,都以杂书话本取乐。 “有些中人也不一样的。”太孙妃只是简单地说。徐循想了想,又问,“那,咱们也能给钱呀……” “钱?咱们没钱。”孙玉女叹了口气,“汉王那是有封地呀,咱们有什么,这点钱压根就不够花的了,日子一直都过得紧紧巴巴的。好东西是有,都在册上呢,难道还能卖了换钱?咱们两宫最缺的,那就是钱了……” 徐循从没想过,天家太子居然还缺钱花,她张大了嘴,有点说不出话来。太孙妃看了倒笑了,她摸了摸徐循的头发,说,“没什么的,短不了咱们的吃穿。告诉你这个,只是让你知道,进了内宫,在中人们跟前得格外当心。这些中人彼此间,不是拜师就是认干亲,自成帮派,关系复杂得很。别看是什么娘娘宫里的,好像和你八竿子打不着,其实,没准那就是刘婕妤跟前红人的亲戚。” 徐循忙飞快地点了点头,“一定谨慎小心。” 孙玉女又添了一句,“其实就是宫人,也得注意着,现在中人和宫女有时候私下认菜户,谁也不知道是怎么配的。所以进了内宫,心里话一句别说,那才叫做真正的步步小心呢。要是一句话没说对,指不定就给人借题发挥,为太子惹来麻烦了。” 徐循已经恨不得一辈子不进内宫了,她打起精神,把每句话都记了下来。三个人凑在一块说了一上午的话,才各自回去休息。 到了晚上,出乎徐循的意料:太孙又派人来喊她过去了。 难道是因为何仙仙不在,太孙嫔又犯肚子疼?她有点迷糊,甚至没什么打扮的劲头,随便穿了一件天水碧的长袍,戴了那两个沉重的金坠子,便和小中人一起,去了正殿。 内幕 破瓜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破瓜 一回生、二回熟,这一回,徐循进正殿的时候,就没什么忐忑之情了,小中人把她带到西里间门口,徐循伸进头看了看,见太孙靠在窗下竹床上纳凉,便慢慢地踱了进去,要给太孙行礼。“殿下。” 太孙一看是她,就笑开了,他把手里的书卷一合,手向上一抬,免了徐循的礼,“来啦?” 其实徐循觉得今天太孙本来想叫的可能不是她,而是何仙仙,不过何仙仙病了,他又想个人陪,所以就把她给喊上了。她让自己别抱着什么不切实际的盼望:这才刚过了一个多月呢,在太孙这里,她不可能忽然变成个大人的。 “来了。”徐循说,她挨着太孙坐了下来,好奇地看了看太孙手里的书。——太孙闲着没事,当然也会看点杂书的,现在他看的就是话本。 太孙也注意到了徐循的眼神,他笑着说,“怎么,你也看过吗?” “刚看了一半,”徐循说,“里头的词儿的确是写得好,班子唱得好听不说,连看着都是这么荡气回肠的。就是张生讨人厌,别的都是极好的。” 太孙乐得哈哈大笑,“张生讨人厌?这话倒是新鲜,你说说,他怎么讨人厌了。” 徐循抽了抽鼻子,不屑地说,“喜欢谁那就该三媒六证上门提亲,哪有这样勾勾搭搭的,末了又不要人家了,还说什么善于补过,呸,我看他就是始乱终弃,负心人一个罢了。” 太孙嗯了一声,也点头说,“张生是不大好,不过,那崔莺莺也不够庄重,真个贞洁女子,哪会搭理张生的勾搭?恐怕红娘才一传信,便就把她开革出去了。” “就是,”徐循也来了兴致,“最该杀就是红娘,这么挑拨小姐,也不想想,若张生不是好人,她家小姐岂不是伤心死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哪有人一眼就能看穿人心的,也不知她是哪儿来的胆子。” “那要依着你,红娘报信,崔莺莺告诉母亲,红娘被开革出去,张生被驱赶回家。”太孙笑着靠到榻上,看起来要比之前放松一点了。“这就不叫了,倒是可以写进你们的、里去。” 徐循一想,也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倒是的,这么一来,故事也就一点趣儿都没有了。总是要三个人都错一点,故事才好看,唱词儿才好听。” 他们现在说的,实际上已经是两本书了,会真记里,崔莺莺也不是相国之女,最后张生亦没有娶她,而是别意另娶。而王实甫编的,实际上是曲本,太孙顿了顿,道,“没想到你连会真记都看过,也知道和西厢记之间的沿革。我记得宫里得闲无事,是不准唱西厢记的吧?” 的确,宫里要是平时有小戏,一般是不唱西厢记,倒不是害怕妃嫔们起了不该起的心思,而是觉得红娘太没规矩,害怕中人、宫女们看了,倒有些想法。 徐循吐了吐舌头,更有点羞涩了,“嬷嬷们是不大喜欢我看话本,会真记是我前几年偷着看的……戏嘛,以前在家的时候,看过几出,还有就是上回张娘娘生日,我们沾光,看了一点。” 说到张娘娘生日,太孙想起来了,他伸手托住徐循耳边一侧的红宝石,道,“哦,这就是你得的彩头吧?今儿怎么戴过来了,不是坠着疼吗。” “您不是想看吗,就戴来了。”徐循说,见太孙面上浮起笑意,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又找补了一句,“再说,以后进宫请安,肯定也要常戴这个,就是坠着疼,那也得练嘛,疼一疼就好了。” 太孙扑哧一声,整个人笑塌在徐循肩上,头埋在她肩上一会儿,才翻过来望着她说,“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实诚呢?嗯?除了大实话,你就不会说别的话?” “我也会说好听话呀。”徐循有点不以为然,诚心炫耀似的,她挪了挪,从太孙怀里挪出来了,把稍微散乱了一点的云鬓抿到了脑后,想着嬷嬷们教导的姿势,偏偏头,把自己最好看的侧脸和脖颈摆在了太孙跟前,一手挽着发鬓,一手托着红宝,对太孙飞了个眼色,轻声细语地说,“这都是为殿下打扮的,您……可还中意吗?” 白生生的手指,托着硕大的红宝石,蔻丹点在脖颈上,灯光跃动间,好像连青色的静脉都有了生命,在徐循的脖子上淌成了一条浅色的小溪……太孙的眸色深浓了起来,他轻轻地咽了咽口水,再看了看徐循,却不再维持坐姿了,而是靠回竹床上,叠起脚,放肆而慵懒地上下打量着徐循,从她的头发看到了她的脖子,从她的脖子又往下看,看到了她的腰臀…… 徐循再怎么大胆,也只是个未经人事的女孩子,更何况她的胆子也不能算是破天的大。被太孙看着看着,她有点绷不住那股劲儿了。慢慢地就红了脸,“您看什么?” 太孙乐了,“我看你好看,不成吗?” 徐循就把手放下来了,太孙说,“哎呀,我还没看够呢,怎么就把头给转过去了?” 两个人之间,一下就攻守异势了,徐循刚才占据的那么一点点优势,现在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去,见太孙的手伸了过来,她有点儿慌,想退,又不愿意,只好咬着牙,轻轻地闭着眼,等着太孙的下一步行动。 不过,太孙也没把她怎么着,他的手犹豫了一下,落到了徐循肩膀上,只是把她给揽进怀里而已。另一只手,轻轻地拨弄了一下徐循的确有点肿痛的耳垂,便柔声道,“那天在内宫,你受委屈了。” 要不说太孙是个好人呢,因为这事儿,刘婕妤说的那几句话,其实对他也是一种伤害,可太孙就没有迁怒于徐循,现在还反过来安慰她。虽说他的身份这么高,可对徐循却这么好…… 徐循心里也有点感动,她摇头说,“我不委屈,委屈的是孙姐姐。她人可仗义,和我一道挨了训,却没落着好。” “她比你大嘛,那是应该的。”太孙似乎对徐循的表态十分满意,他的眼睛弯了起来,徐循觉得他笑起来还挺……让人舒服的。“她也受了委屈这不假,不过我们小循也是可怜见的。罚站的时候,心里好受不好受?” 我们小循……徐循觉得有点说不出的奇怪,当然,她是太孙的皇妾,那肯定是他的人了。不过,这个词就是再名正言顺,也遮盖不掉这还是他们俩第二次单独相处的事实。 徐循努力地压下了心底的怪异感,她摇头说,“没什么不好受的,屋里死了,站出去还凉快一点儿。” 太孙又笑了,他捏了捏徐循的后脖子,有点怜爱地说,“你这丫头真没心眼,我想赏你点什么,你就硬是不给我这个话缝儿?我再问你,你心里好受不好受?” 徐循立刻说,“不好受、不好受,我心里难受极了。” 太孙的嘴一直就是咧着的,他嗯了一声,游目四顾,“嗯——听话,赏你点什么好呢?说说,你想我赏你点什么?” 徐循想了一下,她也不知道太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想让她再要个盘子,还是赏点别的,比如说,他的龙种之类的。现在他们俩是挺亲密地靠在一起了,可她还一点也没感觉到太孙……嗯,有时候能硬起来的那个东西。 不过,不论太孙是什么意思,徐循也没觉得自己能全猜出来,她想了想,不知为何,居然冲口而出,说,“要不,您赏我个体面吧?” “什么体面啊?”太孙笑眯眯地问,看来好像觉得徐循口里的话,都是最有趣的。 “何姐姐都病了有一阵子了。”徐循不大敢看太孙,“搬出去都七八天啦,好像病也不见好,宫里的医婆,如今看来是力有未逮了。她面子嫩,怕不好意思提请御医的事……再说,宫里规矩大……我想,要是等绵延成重病,或者坐下根子了再请,那就晚了……” 太孙面上的笑意微微地收敛了去,他睁着眼看了徐循一会,把屋里的气氛看得清醒得多了,才说,“哦,仙仙居然病还没有起色?那这事你怎么不和太孙妃提啊。” “其实她也知道的。”徐循嗫嚅着说,“就是没敢和太子妃娘娘提,我们……我们不都是怕给您惹麻烦吗?” 太孙又沉默了下去,过了一会儿,他居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你的体面,就要用在这件事上?”他问徐循。 徐循觉得这的确是个体面了,宫里底层妃嫔生病,一般不请太医,现在何仙仙病情还不算重,就要动用御医了,确实是坏了规矩。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太孙沉吟了一会,便道,“我会和母亲提起的,你别担心,仙仙肯定没事儿。” 他想了想,又放松了下来,捏了捏徐循的后脖子,唇边再挂起了笑,“我还以为,你求的肯定是另一件事呢。” 虽说太孙没有明说,但两人都是心知肚明他指的是哪件事,徐循想了一下,说,“我是服侍您的,哪有倒过来的道理。这种事,求您,不就是强人所难了吗。我想让您开心,可不想您不开心……” 太孙唇边就泛起了一丝微笑,也不知是徐循的哪句话戳到他心眼子里了,他突然一个翻身,就把徐循压到了身下,低声说,“嗯,说得好,那我今儿想拿你开心开心,你答应吗?” 徐循吃惊得差点说不出话来,她反射性地、求助一样地看了柱子边上的宫人一眼,不过,这个宫人子还是木着一张脸,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看到一样。 还没等她回话呢,太孙便扭头沉声道,“你们都下去吧。” 破瓜 疼吗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疼吗 这会儿说了这话,就是傻子都明白怎么回事了,徐循哪能不明白啊?她还吃惊呢,倒是那两个宫习以为常似的,连眼皮都不抬,就低垂着头退出了屋子。徐循不敢看太孙,心里直想着自己穿的亵衣亵裤:虽然过来之前也洗了澡,但好像连孙嬷嬷都没怎么当真地给她选衣服,这亵衣裤要是不配套那可怎么整,徐循真是一点都不知道了,太孙这辈子临幸过的女,应该都不至于这么粗糙吧。 这种有的没的事想了一会儿,徐循才回过神来,也不敢看太孙——又忍不住想看,她斗胆抬了眼,果然太孙看她——这是肯定的事,他的神色也有些奥妙,不像是色.欲熏心那样种的动情,反而有点给自己鼓气的意思,腮帮子还鼓起来了,看到徐循看他,又吐了一口气。 徐循看太孙不动,就去看灯,她眼色递过去了,见太孙还不动,就咬着牙开始,自己给自己解衣服。这些事,孙嬷嬷都是教过她的,现正是学以致用的时候,没什么好害羞的…… 她就这么不断地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慢慢地把衣服给解开了,露出了雪白的肩膀。她又看看太孙,见太孙的眼色有点深浓,手也抬起来了,便不再动:孙嬷嬷说了,这种事,男有时候喜欢自己来,好像拆粽子似的,一层层皮,自己剥开吃着才有劲儿呢。 可她不动,太孙也就不动。徐循等了一会,几乎把自己的害羞都给等没了,她忍不住就抬起头来埋怨太孙,“大哥这样瞪着,……” 太孙又被她逗笑了,他的紧张好像也消失了一些,“什么?” 徐循咬着唇不说话了,她一赌气,就把长袄给全揭开了,自己光着钻了出来,身上就穿了一条薄薄的纱裤和一件亵衣,亵衣是白底绣着天青色的海浪,纱裤是桃红色的,挺名贵的贡纱,就是薄得很,遮不住什么,所以外头得穿长袄。 现,长袄脱了,亵衣且不说了,纱裤包裹着的部分,基本就等于全呈现太孙跟前,徐循和太孙本来竹床上,这地方坐着很宽敞,躺下来有些挤,徐循也不管不顾地,就挨着太孙慢慢地躺了下来,把自己的纱裤往上提了一点儿,用孙嬷嬷教她的语气,娇嗔地道,“大哥,您……就光只是看啊?” 太孙的眸色已经深得发黑了,他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唇——却又还像是有几分顾虑似的,手抬起来又放了下去。 徐循看他这优柔寡断的样子,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一翻身要坐起来,“家不来了!” 太孙被她这一闹,倒是不记得犹豫了,忙摁住她,“怎么这么娇啊,脾气真大——” 一边说,一边手就舍不得离开,上上下下地徐循粉嫩而白皙的身子上游走了起来,徐循觉得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不是不好的那种,就是特别奇怪,特别,特别陌生……特别有点痒,好像这些平时也没有多敏感的皮肤,这会儿都一下特别特别地细嫩,太孙指尖的薄茧游到哪里,徐循的哆嗦就跟到哪里……她要出口的回话,都变成了喘息。 都上了手,太孙也就没什么好矫情和犹豫的了,徐循的亵衣很快就被攻陷了,底下隆起了一只手的形状,这种感觉和自己摸自己那是很不一样的。徐循一时间也不记得反应了,只好闭着眼睛使劲地喘气,过了一会儿,觉得太孙的手还上半身,她就悄悄地把腿给分开了。 太孙的动作明显顿了顿,徐循睁开眼,发觉他已经跪她身前了,一双眼正瞪着纱裤直看呢——都说了,这纱裤很薄,就是为了夏天纳凉用的,徐循怕热,今天过来,里面就没再穿亵裤…… “不许看。”她一下又有点羞涩了,忙伸手去捂着,这一捂,连自己都有点脸红……小姑娘没经过事,比较容易激动,布料已经是濡湿了一块。 这么一个小姑娘,又羞又娇又憨,这么罗衫半解、娇嗔连连的,又是驯顺又是泼辣,又生得好看,就是美女任凭采撷的花丛老手,都要大起心思,更何况太孙经过的女也不算很多,他神色都变了,慢慢地去拉徐循的手,“不让看,分腿干嘛呀?” 徐循也不敢和太孙比力气,只好由着自己的手指被一点点拉开,她又改去捂脸,扭股糖似的,悄声细语地说,“吹……吹了灯吧?” “不吹。”太孙干净利索地就给否决了,“要仔细看看。” 徐循觉得自己的脸都能烧起来了,她差点要哭,“太坏了…………讨厌……” 太孙便要给她盖上小薄毯,“那不看了。” “别!”徐循恼得呀,别扭了一会,干脆自己把腿儿分开,“这都是您的了……您不嫌丑,爱看那就随便看……” 她自己红着脸,把脸别到了一边,恨不能藏进肩窝里,双手抱着腿这么使劲往外分,太孙可不是眼睛都红了,他还问徐循,“不止想看看,还想摸一摸——觉得怎么样?” 徐循都要哭了,她抽抽噎噎了半天,憋出了一句,“随……随便……” 太孙又被她给逗乐了,他一边笑,一边就把指头给放进去了,徐循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有点疼,但更多的还是一种异样的舒服。她象征性地扭了扭,也就由着太孙去摆布了。太孙让她舒服了,她就哼一哼,扭一扭,太孙让她有点疼,她就蹙眉头——太孙肯定是看着她的脸色呢,他体贴得不成样子,徐循稍微一皱眉,太孙就停下来,等徐循舒服了,他就慢慢地再加快节奏,时不时还揉揉别的地方,很快,徐循就觉得自己要飘起来了,她再顾不得嬷嬷们的教导,一边哼哼,一边就往太孙那边凑。 太孙这时候反而减缓了动作,问徐循,“舒服吗?” 徐循不管不顾只是点头,太孙自言自语地说,“是挺湿的了……” 他就把手指抽了出去,徐循还有点舍不得……她没想那么多,就收缩了一下想把太孙给留住,结果两个都愣住了,徐循羞得恨不能蜷起来,太孙倒是比她镇定,愣了一下就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不知道从哪里摸了一瓶香油,倒徐循腿间,一下香气四溢,徐循觉得腿心粘腻腻滑溜溜的,着实有些不舒服,便睁开眼去看太孙。 太孙深吸了一口气,很慎重地和徐循说,“一会觉得疼,千万别忍着,告诉。” 徐循忽然想到那个可怜的宫,她又有点同情她,又有点想笑,觉得太孙也不容易,便很严肃地也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太孙就跨到她身上,开始把他的东西,慢慢地放了进来。 他应该是也做过润滑的,所以自己也滑得要命,几次都没对准,就一堆油里滑开了。几次尝试都不得其门而入,倒是徐循被挑出了几声轻吟。太孙可能越发有点着急,便扶住对准,用了点力气来挑——这下,倒是对准了,可也因为油多,他根本没稳住,胯一滑,这就出溜出去,两个都是丝毫提防没有,便紧密地结合了一起。 徐循痛死了! 说真的,从前她也明白这种事都是很痛的,她就是不知道居然会这么的痛,痛得她简直说不出话来,好像浑身被劈做两半一样,要说小指甲劈到根部的那种痛,和这种都根本没法比,这一阵剧痛把她都给吓着了,好容易回过神来,还想呢:该不会,太孙又错了吧…… 不过太孙一直也没动,多少让她有点机会适应,她一边使劲喘气,一边拼命放松,过了一会儿,觉得好些了,便睁开眼去看太孙。 太孙也正低头看着她,脸上神色莫测的。徐循呆呆地看着他,想到孙嬷嬷的说话:‘您得赶快松劲儿,不然,您太紧,那太孙也不舒服,那地儿他也敏感,也会痛。’ 她也不知道想啥呢,就脱口而出,“疼吗?” 太孙面上,诧异之色一闪而过,他估计也没想到徐循会这么问,居然老实回答,“有点。” 徐循赶快努力放松,一边安慰太孙。“忍忍啊,一会就不疼了。” 太孙还是很吃惊地看着她,过了一会,他忽然大笑起来,整个趴徐循身上,笑得浑身发颤,笑着笑着——慢慢地居然就笑软下去了。稍微一动,就从徐循身子里滑了出来。 啊? 徐循有点放松——她这会肯定不疼了。有点诧异,也有点失落——这,太孙这也……太、太那什么了吧。 难道…… 疼吗 一点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一点 这一章貌似就1点吧,发重了请点下一章,以后要是有时间会把这一章替换成番外的,大家早买也合算哈。 这一章貌似就1点吧,发重了请点下一章,以后要是有时间会把这一章替换成番外的,大家早买也合算哈。 这一章貌似就1点吧,发重了请点下一章,以后要是有时间会把这一章替换成番外的,大家早买也合算哈。 这一章貌似就1点吧,发重了请点下一章,以后要是有时间会把这一章替换成番外的,大家早买也合算哈。 一点 过夜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过夜 既然都笑软了,太孙也就没有再征伐徐循的意思,他从枕边胡乱扯了一条枕巾来,就要给徐循擦拭身体。徐循忙道,“不要啦,多脏啊——” 说着,就从自己的衣衫堆里,捞出了一条菲薄丝滑,洗得干干净净的手绢,上头还连了金三事和一个小荷包。太孙接过来,给徐循擦了一下,见到那上头殷红的血迹,便有点紧张,徐循忙道,“没事,就是一点点血,一会儿就好了,一点不疼。” 太孙又有点想笑的样子了,他又擦了擦,见没血出来,便把手绢扔到地下,徐循身边躺了下来,半带着调侃地说,“发现这个,虽然生得娇弱,可心里却是个汉子。” “怎么说?”徐循靠太孙肩上,这会也还不大想睡,说实话,她现还是挺疼。 “这说出来的话,办出来的事,就和个汉子似的,透着豪爽大气,多有担当?”太孙说,“从来都是安慰别,身上倒好,居然反过来了。” 徐循马上说,“疼得不行呢,您给揉揉吧。” 她语气也是有点半真半假的,太孙看了她几眼,又是要当真,又是还有点存疑似的。徐循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她知道太孙的阴影,就不该再怎么开玩笑才对,她就赶紧给太孙道歉,“其实第一次都是这样的,疼一会儿就过去了,您真不必替担心。” 太孙嗯了一声,这才放松下来,不说话了。又过了一会,徐循看他不说话了,便觉得自己也许该走——妃嫔侍寝完了,一般都回自己屋里去的。只是现导引中不,她也拿不准自己怎么办才好。 正不知所措呢,太孙又说话了。 “看来,上回把叫进来以后,有不少都和说过这里头的原委了吧?” 徐循这才想起来:她表现得实是太明显了,整得对太孙的心理阴影非常明白似的。别说太孙了,要是易地而处,就是她的脑袋估计都能发觉出不对来。 “……”她想了想,也觉得没什么好不能承认的。内宫生活是什么样的,太孙那肯定比她了解。“是,这消息传得快嘛……宫里什么都少,就是闲话不会少的。” 太孙沉默了一会,也嗯了一声,失笑道,“和说话,也挺开心,们家小循就是实诚。” 他亲昵地把徐循搂怀里,让她趴自己的胸膛上,徐循有点别扭,但也任凭太孙施为。太孙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光光的脊背,一会过去徐循就有点困了,不过太孙没发话,她也不敢睡,就那打着盹,过一会,太孙问,“那说,为什么只就流了这么一点儿血,同仙仙她们几乎一样呢?”徐循一下什么困意都没了,全飞了,她一整个都清醒了过来,整个身子僵太孙身上。太孙也没逼她,还是这样慢慢地梳理着她的脊背,过了一会,又说,“干嘛,这事就这么严重吗?连这个实诚都是这个模样。” 徐循其实觉得这就是屁大点的事,只是太孙妃和太子妃都有过嘱咐,她当时答应下来了,现好像就不好再和太孙说明。虽说四下无,但是,第一,太孙知道了真相,也未必会十分高兴,第二,他知道以后,嘴里要是带出来了,他是没什么,太孙妃和太子妃一问,徐循那就比较尴尬了…… 她一时间有点纠结,估计这点纠结是完全表现脸上了,因为太孙马上就说,“放心,这里就和,知道了也就知道了,难道还嫌这事儿不够丢脸,还要到处去说?” 这也理,徐循想到太孙那晚的表情,心里也是有点软,她瞥了太孙一眼,又看一眼,再看一眼,想了想,便压低了声音,凑到太孙耳边,低声道,“说了,真不告诉别?” 太孙忍俊不禁,“肯定不告诉别——这事啊,那就是咱俩之间的小秘密。” 徐循拿白眼看了看太孙,又犹豫了一下,便压低了声音说,“您那会儿,应该是进错地儿了吧……不是说走了后门,是说,您……”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觉得说起来特别地害羞,一想反正太孙也看过了,便张开腿儿,拨给太孙看,“您估计是进到这里了……” 太孙看起来完全被徐循给惊呆了——又禁不住地被她吸引,他居然拿手指想拨动一下,可徐循不给他这个机会,忙躲开了。“别!您干嘛呀,这就是给您看看……不然,用口说可怎么说呢……” 她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太孙的表情,忽然间又有点怔住了:太孙脸上倒是欲求居多,好像没看到多少惊讶。 徐循也不知怎么搞的,忽然间福至心灵,她脱口而出,“啊!您是不是已经——已经猜到了?” 太孙撩了她一眼,又把徐循给压到了自己胸前,平平淡淡地说,“看出来了?” 他又失笑了起来,拧了拧徐循的脸颊,道,“这丫头,倒也有几分机灵的。” 徐循心里也有点五味杂陈,说不出地有些恼怒,她白了太孙一眼,道,“您都猜到了,那干嘛还要问?……不理了。” 太孙的眼睛弯了起来,逗徐循,“不理,怎么办?岂不是只好去死了。” “哎——”徐循急了,赶忙去捂太孙的嘴,“可别,您身份这么贵重,怎能如此说话……” 太孙次次都被徐循逗得很乐呵,“好好,那不死了,活得久久的。天天让不理。” 徐循也知道太孙和她逗闷子,她沉下脸白了太孙一眼,不说话了。太孙捏了捏她的脸,轻轻的,他也不说话了,过了一会,才望着天花板说,“这宫里,假话倒是不多,但都会说话。要听到这话,也不容易,多大的事,就因为长辈们的担心,都瞒着。太孙太孙,多年的媳妇还有熬成婆的一天,这多年的孙子,要成祖宗,也得靠熬啊。” 这话说得,徐循一时居然怔然无语。她想了想,说,“……不和说假话,以后不能告诉您的事,就不说。” 太孙瞅了她一眼,又轻轻地笑了,他再拧了拧徐循的脸蛋,轻轻地说,“好……那以后和小循一块的时候,不用使心眼子,就轻松得多了。” 徐循嘿嘿地笑了几声,过了一会,看太孙还不说话,便想要坐起身来。才一动,太孙就把她的背给压住了,“要去哪儿?” “回去啊……”徐循说,不禁觉得太孙有点笨。 “回去做什么?”太孙不依不饶地问。 徐循没办法了,只好说,“困了,回去睡觉。” 太孙看了她很久,只是不说话,把徐循都看得发毛了,才扑哧一声笑起来,他把徐循的头压到了自己肩膀上,“困了就再这先睡一会。” 徐循很纠结,睡一会,那睡一会是不是还得起来回去? 可太孙都这么说了,她也不敢违逆,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倒太孙肩上居然也就打起了盹。睡了一会,感觉到有摸她,她扭了几下,慢慢地还没清醒过来呢,就觉得身下一湿一凉,带了香味的手指又伸了进来,再过了一会,太孙也进来了…… 因为徐循还很困,压根就没清醒,这一回她是很放松的,太孙没有遇到多少阻力,整根就到了深处。接下来的进出,他倒是展现了自己老练的一面,徐循很快就又因为另一种原因迷迷糊糊了起来,她连孙嬷嬷的教导都不记得了,半睡半醒间,就只记得自己的舒服,太孙动慢了,她还抗议呢,“怎么这么坏……快……快一点儿,快一点儿舒服……” 到底是受过教育的,这第二次徐循就熟练得多了,她经验浅,被太孙折腾了一会儿就交代了,过了一会儿,就有点吃不消,好太孙似乎也没有攒足劲儿非得要折腾她,看她有点难受了,就尽快结束了战斗,倒徐循身上——这一回,两个总算是都得到了满足。 徐循喘了好长时间的气,困得不得了,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清醒过来,她睁开眼,见太孙的眼睛都半合上了,也没敢出声,撑着疲惫的身子就慢慢地往外挪动。可她还没挪到床边呢,太孙就醒了,他问徐循,“要去哪啊?” 徐循说,“……回去啊?” 第二次说这话,徐循有点气弱了:这太孙要是打算休息休息再来一回,这可怎么整? 果然,太孙瞟了她一眼,也没怎么笑,也没怎么不高兴,只是简简单单地说,“今晚不用回去了,留下来吧。” 留下来过夜? 徐循简直都惊呆了——这,这可是连孙玉女都没有的待遇! 这……枪打出头鸟,这合适吗?徐循有点犹豫,可又显然没法反驳太孙。她也不知会不会惹来太孙妃的不快,更觉得这么做不大合适,可宫里,没有能把上门的抬举往外推,那是正儿八经的不识好歹。徐循也没法和太孙顶嘴,她纠结了一会儿,也只能说,“好,那知道啦。” 太孙点了点头,又闭上眼休息——可徐循还不屈不挠地往下挪动呢,他只好又睁开眼,有点不耐烦地说,“那还下去做什么?” 徐循也听出来他的不耐烦了,她只好有点害怕、有点气虚地说,“……想去净房啊……” 太孙没办法,又给徐循气乐了,“去吧去吧。” 徐循看他笑了,胆气也壮实了,她又斗胆说,“其实,还想洗个澡……” 太孙被她气得翻身就坐起来,抬着声音往外喊,“来啊。” 宫子很快就进了屋,太孙让她们抬了热水,给两个都擦过澡,又换了床单,等两个都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躺到床上了,他才问徐循,“这下不折腾了吗?” 让太孙这么问她……徐循都要哭了,赶忙保证,“再不折腾了……” “那就睡觉。”太孙没好气地说。 天气热,徐循没趴太孙身上,而是卷着被子缩到了床里靠着墙的地方,贪那点沁凉,她乖乖地嗯了一声,果然一闭上眼就睡着了。 更新补字 过夜 复杂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复杂 徐循这天晚上毕竟是累着了,第二天早上,她醒得有点困难,虽然身体也知道这时候该醒了,可就是醒不来,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些响动,这才挣扎着睁开眼。正好就看到太孙起身的背影,她连忙去揉眼睛,要坐起身来,太孙扭过头看了她一眼,说,“继续睡吧,不要紧。” 话虽如此,徐循也不能那么拿大啊,她拍了拍脸颊,把睡意给拍走了,自己也挪到了床边,“没事,服侍您——” 才一要站起来,就觉得双腿发软:昨晚初经事,就被折腾了两次,毕竟孩子还小,肯定有点腿软。徐循才站起来差点就是一个踉跄,赶忙又坐了回去,太孙和服侍他的宫女都看了徐循一眼,太孙暗地掠过了一丝笑意,“都说让歇着了,别和虚客气。” 徐循只好不表现自己的贤惠了,她拥被坐床上,目送着太孙进了净房,过了一会,有来搀着她下床,把昨晚的衣服给换上了,简单地梳了个小攒髻,首饰还有两样找不到,徐循看了下时间,怕来不及——太孙已经往太孙妃那里去了,就说明她们平时请安的时间快到了。也顾不上寻找,忙就跑到内院去给太孙妃请安。 太孙果然已经坐了太孙妃身边,两个隔着一张小小的琴桌,正说话,孙玉女坐他们下首,百无聊赖地踢蹬着鞋跟,见到徐循来了,便是精神一振,脸上绽开笑来,亲亲热热、别有意味地暧昧笑了,“小循——” 徐循的脸腾地就红透了,羞得手脚都不知放哪好,还是太孙妃厚道,轻责道,“好啦,玉女,小循年纪小,面嫩,别逗她了。” 她又扭头对徐循温言道,“这几天好好休息,不必勉强到这里来立规矩。也别害臊,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咱们做妃嫔的,进宫不就是为了服侍太孙吗?现能让大郎高兴,那就是没白娶,该高兴才对。” 这话点得太透了,却又无可反驳,徐循被这么一说,也觉得没什么好害羞的,她就站起身子,看了太孙一眼,冲他笑一笑,客客气气地点点头,说,“那……就先告退了,腿还有点软,坐着不舒服,想回去睡一会儿……” 太孙妃面色一窘,孙玉女扑哧一声,被她逗得合不拢嘴,太孙指着徐循说,“看看,让睡也不睡,非得回来和姐姐们撒娇。” 太孙妃还没说话,孙玉女已经揶揄太孙,“这可怪不得小循,她也是循规蹈矩的,没有事先禀报,哪敢不来请安。倒是大郎太不怜香惜玉啦!头回承宠,居然折腾了一夜,们小循连坐都坐不住了……” 太孙微微一笑,面上居然大有得色,徐循也不管他们怎么打趣自己了,又请示性地看了太孙妃一眼,见她握着嘴,一边笑,一边冲自己轻轻点头,便退回了自己的屋子,二话不说,床上倒头就睡,睡了两个时辰,才恢复了精神。知道太孙妃和孙玉女去了太子宫里,便和几个嬷嬷老老实实地把昨晚的事都交代了一遍。 第一次承宠,就能太孙屋里过夜,这份待遇到目前为止那还是头一份儿。除了和太孙妃一处的时候,太孙就直接歇她屋里以外,到目前为止也就是徐循能和他睡一起了。几个嬷嬷一听说早上起来的时候,两个分得很开,倒是都有些遗憾,徐循嘟囔说,“那么热的天,靠一起多容易出汗啊?” 今儿个,四个嬷嬷不管轮值不轮值,都来了屋里。听到徐循这么说,钱嬷嬷有点恨铁不成钢,孙嬷嬷倒是很豁达,“这么说也对,好歹啊,您现可是真正承宠了,也就不必担心啦。” 她对太孙的反应,问得很细,听说第二次太孙没有多久就交代了,倒是十分喜欢,“这就正说明,殿下虽然爱逗您,但心里也是很怜惜您的。您这性子,正投合了殿下的喜欢。” 赵嬷嬷有些好奇,居然和孙嬷嬷唱反调,“也许殿下是被前头那个给吓怕了……” 徐循一听这么说,便欲言又止,几个嬷嬷那是精,哪能看不出来?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赵嬷嬷便问,“贵可是和太孙说了些什么?” 徐循虽然觉得,这件事不便张扬——毕竟她不听话的事,完全没必要被太孙妃等知道,而且太孙看来也不愿意戳破这层窗户纸。但几个嬷嬷,甚至于说她身边的宫,其实和她的利益都是非常一致的。宫里,是谁的奴才,那就一辈子都是谁的奴才,即使被上层调离,若被知道她有四处出卖消息,或是随意背弃前主,那是很被看不起的。如果说她要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那几个嬷嬷肯定不会和她一起等死,就是这点小事,徐循觉得几个嬷嬷也不至于就这么把她给卖了。 “是有这么回事……”她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几个嬷嬷围成的圈里,把这事给低低地说了。又害怕被嬷嬷们数落,便先发制地承认错误,“违背了娘娘们的教导,是的不对,当时没挺住,下次不敢了……” 几个嬷嬷互看了几眼,倒是没和徐循想得那样大动干戈、大惊小怪地训斥她。钱嬷嬷想了一下,说道,“这倒没事儿,再怎么说,贵您的夫主那是太孙。有些事,夫主和主母、长辈之间有了分歧,该怎么办,也不是就有个一定的答案。也得相机行事,既然贵您觉得能说,该说,又不是什么大事,那就说了,也没什么。以殿下的为,不至于给您反而添了麻烦的。” 赵嬷嬷也说了一句,“这样也好……” 她没说下去,不过,这点态度倒是能给徐循足够的鼓励了,她趁热打铁,继续承认错误,“、还请殿下帮仙仙姐请个太医来扶脉,宫里的医婆,觉得实是不太顶用。” 这一说,可捅了马蜂窝了,几个嬷嬷都响亮地倒抽了一口冷气,钱嬷嬷的眉头拧出了几个结。把徐循的好精神给全吓没了,李嬷嬷摇头啧了几声,压低了声音,看来恨不能徐循身上拧一下,“贵!您……您……哎!” 徐循左看看、右看看,还不太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末了,还是钱嬷嬷给说破了,您这么搞,不是说太孙妃对昭仪的照顾不够尽心尽力吗?不知道的,还当她怎么怠慢昭仪了呢。您要求得和太孙妃求!都不能求到太子妃娘娘跟前,倒是同太孙说清楚了,可这事要流传了出去,外都觉得是打太孙妃的脸,贵您真是,平时多灵醒的孩子,怎么就这么糊涂!” 徐循一听,很有理,也觉得坏了,但她又有点倔强:就这么简简单单一件事,闹得这样。太孙妃不愿给太孙添麻烦,不敢请,太孙不知道,不去请。可何仙仙多无辜啊,就因为医婆水平不好,一点病眼看就要耽搁大了,到现都没好…… “可,可以前外头的时候,”她说,“听说,风寒要好也就是几天的事,十几天都没好,可能就转成肺痨了……” 肺痨,那是会死的。 几个嬷嬷一下就没话说了,都看着彼此叹气,过了一会,赵嬷嬷说,“贵心好,们也不好说什么,这件事,看太孙怎么办的吧。实不行,您主动找太孙妃娘娘说道说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看孙——” 话还没说完,钱嬷嬷顶了她一下,赵嬷嬷就改口说,“就看您们一起选秀的情分上,太孙妃娘娘也万万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就和您离心的。” 徐循其实也觉得,太孙妃绝不是这么心胸狭窄的,她想了想,便答应了下来。 # 不过,事实证明,几个嬷嬷能想到的事,太孙也不至于想不到。他和徐循说的那几句话,已经证明了他能想得比徐循更深入得多,居然心甘情愿地答应了要给何仙仙请太医,他就不会让徐循难做。 又过了几天,晨间请安的时候,太孙问起了何仙仙,“什么病,怎么还没好,有一阵子没看到她了。” 太孙妃就和太孙说了说何仙仙的病程,“也没好,也没坏,老发低烧,现正静养着呢。” 太孙想了想,皱了皱眉,“这么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让太医给瞧一瞧吧。” 太孙妃微微一惊,显然有些犹豫,但还是答应了下来,“回头这就让母妃发话。” 徐循这几天还等太孙开口呢,没想到这事居然今天就这么发生了,她扳着手指暗地里一算,忽然明白了过来:太孙回来,怎么侍寝一般都是有规律的。都是太孙妃、孙玉女、何仙仙轮着来。除去她占掉的那一天不说,算起来,昨日其实应该是何仙仙侍寝的日子。 都隔了几天了,谁知道这背后的文章?太孙妃和孙玉女看来都完全没多想,送走了太孙,太孙妃就带着她们俩去春和殿请安。才到了春和殿,太孙妃就给太子妃递了个眼色,打发孙玉女和徐循,“去找李才、张才说说话吧。” 很明显,她是要和太子妃商量给何仙仙请御医的事了。 徐循心里不免又有点不安了:难道这件事就这么大,大到太孙妃都不能轻易做主的地步了? 复杂 便宜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贵妃起居注 作者:御井烹香 便宜 目送着两个妃妾手拉着手退出了屋子,太子妃好半天都没有说话,太孙妃思忖了片刻,便起身给太子妃斟茶。 “真是为难的话,还是算了吧。”她轻声细语地说,“太孙怕也就是随口问一句,咱们内宫的为难,他心里有数儿的。仙仙这样,静养几日怕也就好了,犯不着还要兴师动众地去请御医,给那边借题发挥的机会。” 何仙仙身份低微,虽说是太孙的妃妾,但等级不高,也就比一般的宫高上那么一点,勉强算个主子。这生得又不是什么大病,伤寒发烧而已,满打满算,出去养病连一个月都没有,这就要请御医了,且不说皇爷,就是宫里的高位妃嫔,知道了怕也不会有多高兴。多年媳妇熬成婆嘛,内宫里,品级不就是这些特权组成的?连个太孙昭仪都能说请御医就请御医了,她们这些妃嫔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当然,站出来和太孙妃、太子妃拌嘴吵架,指责她们不能御下、过分奢侈的事情也肯定不会发生。明火执仗,宫里是最不必害怕的事儿了,事情闹出来就肯定会有个结果。不论是皇爷还是张贵妃,都不可能因为这么小小一件事来指责两宫。若是太子才那还罢了,皇爷对太孙的疼爱,一直是不逊色于对汉王的喜爱的。 太子妃和太孙妃更忌讳的,还是失了‘民心’。刘婕妤这样的,一个两个还动摇不了大局,若是年轻的得宠妃嫔,有意无意地给皇爷吹些枕头风,天长日久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说不准就再闹起什么风波。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种事虽然小,但就是因为小,才要防微杜渐,不给汉王那边一点可乘之机。 太孙妃会说出这一番话来,足见是对于太子妃的忌讳有很深的了解,这使得她多少有几分宽慰,同太孙妃说话的语气,也就更和气了。“要真就是这么一件事那也罢了,恐怕还不知道,就是前几天,刘婕妤身上不大好,想请太医来扶脉,却被尚宫局给打了回来,说是她品级还不到那份上呢。皇爷知道了,也没说什么。” 太孙宫里,孙玉女就享受太医扶脉待遇,刘婕妤品级再怎么低,也比孙玉女高点吧。这摆明了是张贵妃对刘婕妤不满,借尚宫局收拾她。这种时候,给何仙仙请太医那就有点不合适了。起码来说,也得先通过张贵妃娘娘,不然,恐怕会招惹娘娘的不快。 太孙妃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太孙应该是还不知道这件事——” “都病了这么几天了,怎么忽然问起来?”太子妃叹了口气,“这孩子,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介意贵妃娘娘生日那天的事。毕竟年纪小,皇爷又宠着他,别看面上不露声色的,心里其实傲气着呢。对景就要给刘婕妤难堪……” 太孙给太子妃出难题,太孙妃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保持沉默。太子妃略带苦涩地叹了一口气,又说,“总归是们做父母的对不起他,不能照拂他也就罢了。还要他反过来照拂,受了气往心里藏不说,平日里也要小心翼翼,走一看三……这件事,既然大郎是这个意思,那就凭他去办吧。正好明日要进内宫,先问过张娘娘,若是娘娘首肯,便和尚宫局的打招呼也好。” 太孙妃自无二话,见太子妃眉间有些郁郁不乐,便措辞安慰道,“大哥心慈,和仙仙也是处得很好的。也许就是不忍得她久病不愈还不好请太医开药,并没想那样多,您也别太往心里去。大哥绝不会有埋怨您的意思……” “他是不埋怨,可这做娘的心里也是自愧。”太子妃叹了口气,又摇头道,“都是不说了。说得也对,这小病不治,落下了病根也是不好。始终命关天,为了仙仙的身体,多事都要多事一回了。” 这件事便算是定了下来,太子妃亦不再多谈,反而转问道,“听说,前几日太孙婕妤太孙那里消磨了一夜?” 太孙妃不禁绽出笑,“是,大郎硬把她给留了一整晚,这丫头很是惶恐,私底下还和请了罪。说这有什么,能把大郎伺候好了,只有高兴的。男们外头成日辛苦,能内宫里寻得开心,不论是谁那都是极为可喜的,就是一只猫儿狗儿,能让大郎喜欢,都要另眼相待呢。更何况她也是上谱的婕妤,们太孙宫里,没有那么大的规矩。” 太子妃听了这样的话,如何不欣慰?“能这样想,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瞧,这一阵子累得,脸色都没前几个月好了。仙仙那边情况到底是怎么样了?” 徐循一句话就算是表过了关心,可太孙妃这里,她三不五时总要遣过去问问情况,到医婆那里查看脉案,跟进何仙仙的病情。反正身为主母,享受了权利的同时,也有这么多义务要尽。太孙妃叹了口气,道,“确实是不太好,烧一直退不下去,您也知道,宫里医婆就是这么三板斧,太孙让请御医,也是好的。不然,恐怕小病真要耽搁大了。” 两说了几句话,太子妃便打发太孙妃去小花园里玩乐,“也难得松散松散,今日天气没那样热,去打个秋千也好。” 送走了太子妃,她自己榻上盘腿打坐,才出了一回神,便听得帘子轻响,轻轻的脚步声,从远处一路进来。眼抬起来时,太孙嫔已经她跟前,给她请安了。 “怎么。”太子妃就笑着说,“自己一个偷偷跑进来,婕妤妹妹呢?” “和她们去后头荡秋千了。”孙玉女说,她犹豫了一下,便慢慢地脚凳上坐了下来,伏太子妃膝盖上,软声说,“娘——” 她自小被收入宫闱教养,又是彭城夫自己看上的外孙媳妇,同太子妃的关系自然密切。从小太子妃跟前长大,有时私底下也不那么讲究,叫太子妃一声娘,也是常有的事。 现这么一叫,当然已经是不得体了,但太子妃被她这么一声,心都软下来,也不好再去责怪孙玉女了,她轻轻地抚了抚太孙嫔的头发,和声道,“怎么,大郎宠爱别的妃妾,心里不大好受了吧。” 太孙嫔扭动了一下,把脸藏太子妃腿里,好半晌,才轻轻地点了点头,梦呓一样地说,“心里发慌、发虚,有点踩不到底……” 虽说和太孙有十年的情分,但一个何仙仙,才病了几天,太孙就亲自发话,让给她请太医,还有一个徐循,年纪虽小,犯了太孙的忌讳,运气却好,现有了脸面不说,第二回侍寝,就太孙那里过了夜…… 太子妃叹了口气,她温存地捏了捏太孙嫔的脖颈,像是安抚一头不安的猫儿,“担心什么,内宫中,总是雨露均沾,谁也不能想着独宠的事。大郎疼她们,难道就不疼了?就算没了大郎,也还有呢,怎都不会让受委屈的。” 孙玉女便感激地抬起头来,眼神盈盈,低声道,“还是娘疼……” “怎么样,这一阵子,太孙宫那边过得还成吧?”太子妃宠爱地一笑,把孙玉女拉到了自己身边,让她挨着自己坐。“姐姐妹妹的,有谁给气受不?” 何仙仙出去了,那剩下的也就是太孙妃和徐循,孙玉女摇了摇头,“太孙妃慈善大度,待细致入微,们和姐妹一样的,再没有什么龃龉。” 其实,太孙妃和太孙之间的感情,也只能说是平平,现她论侍寝次数当然是头一份,但要说破了,这也就是因为她的嫡妻身份,本朝对嫡长子一直都是十分看重的,太孙又不傻,也不任性,再怎么样,肯定也得把嫡长子弄出来了,再想别的。真要说起来,相应最特殊、最受宠的,也就只有徐循了。 “至于小循嘛。”太孙嫔想了想,“小白兔似的,憨憨傻傻,可爱得很,别说大郎了,连都欢喜她。” 太子妃不禁一笑,“哦?真是这么可爱?” “是可爱得很。”太孙嫔也笑了,“只是还比不上可爱。” 太子妃点了点太孙嫔的额头,“呀!” 她想了想,又宽慰太孙嫔道,“也别太往心里去了,知道大郎性子,什么事都闷心里,不会和商量的。虽说昭仪、婕妤都是好姑娘,可一下越过去,那也是没有的事。这么宠她,何尝又不是另有因由呢?” 太孙嫔的眼睛,就像是两眼井,清亮亮波光粼粼,她轻轻地说,“知道,其实脑子里什么都明白,就是过不去心里这一关……” 她又伏到太子妃身上,太子妃怀里腻了一会儿,肩头就抽了起来,太子妃微微叹了口气,轻轻地拍着太孙嫔的肩头,温声道,“好啦,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太孙嫔渐渐地止住了抽泣,她抹着眼睛直起身来,勉强一笑。“嗯,哭一会儿,心里好受多了——这就回去了,躲出来太久,惹闲话……” 太子妃也不多留,等太孙嫔去了,她又请张才过来说话——这一阵子,张才、李才,经常都带着徐循,和她慢慢地说些宫里的事儿。 张才对徐循的评价也不低,“是个可疼的小姑娘,虽实,但却很灵醒,不是那种迷迷噔噔、漫不经心的。” 能通过选秀的,资质都不会太差,太子妃点了点头,“明日就算了,再下回,咱们进宫给娘娘请安的时候,就把她也给带上吧。” 张才笑了,“其实明日也行,您也知道,桃色消息,一直都传得很快的。现内宫里,肯定已经是出了新闻了。该知道的,只怕全都知道啦。” 太子妃白了张才一眼,旋即也掌不住,她笑了起来,“还是缓缓吧,这会就把她带进去,那们也太沉不住气了。” # 这些台面下的风风雨雨,徐循根本是一无所知,她还是如常到太子宫中请安,和两位才说些宫里的规矩和讲究,再说说宫里的故事、趣事。这么着过了几天,她听说太医去了何仙仙住的西六宫,又过了几天,听说何仙仙得的压根就不是风寒感冒,而是她也听不懂的什么病。 再过了几天,何仙仙就搬回了太孙宫。 连日的病痛,使得她清减了一些,神色也宁静了许多,从前的那些活泼劲儿,似乎也消散了不少。徐循去探望她的时候,她正和太孙嫔说话,声音虽虚,但精神还好。 三个小姑娘说了几句话,何仙仙对生病的日子明显就不想多谈,又忍不住打了几个呵欠,太孙嫔坐了坐也就站起来走了。徐循也要回去时,何仙仙又给她使眼色,她便慢了一步,搭讪着留了何仙仙床边,同她笑着说,“自从走了,小花园里的旱莲花都开啦——” 话没说完,何仙仙就握住她的手,半抬起身子,她耳边低声说,“小循,嘴笨,说不出什么好话来。这件事,让看清好多,别的也不说了……以后,咱们就是一辈子的好姐妹!” 徐循很吃惊,又不好多说什么——何仙仙床边就站着有呢,她口吃了一会,只好期期艾艾地说,“哎,别担心啦,大哥心里还是惦记着的,好好养病是正经……” 何仙仙也就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就是白问问……去吧,等能出门了,再来找说话。” 徐循就这样纳闷地回了屋子,想了半天,才和钱嬷嬷倾吐自己的疑问,“这事,怎么就叫她给知道了呢?难道私底下,已经传开了?” 才一问出口,见钱嬷嬷的表情,她也明白了过来。徐循心里有点不舒服,可又不知该说什么好,拧着眉头没有说话。钱嬷嬷倒是很淡然,她说,“贵,您心好那是好事,可帮您得见情啊……这件事,就得这么办才好。这里头的道理,您以后会明白的。” 徐循想要反驳钱嬷嬷,可又找不到什么理由,想来想去,也只好捏着鼻子,把这个情给认了下来:暗地里,她觉得太孙倒是有点冤,这件事分明就是他一手促成的,可听何仙仙的意思,她是只谢自己,对太孙反而平平了。 要不说徐循运气好呢?这回,虽然所有好像都不知道,但她觉得自己的确是又占了一回便宜。 便宜